《儒林外史》為什么從山東汶上寫起?


來源:中國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20-05-13





  清吳敬梓的《儒林外史》,被認為是一部杰出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書中把故事發(fā)生年代假托在明朝,故事發(fā)生地主要放在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等。值得注意的是,書中還有一部分人和事涉及四川、廣東、山東等地,而作者吳敬梓是安徽全椒人,據(jù)很多學者系統(tǒng)研究,他生前并未到過這幾個地方,尤其是正文(第二回)故事從山東兗州府汶上縣薛家集寫起,其用意何在?


  山東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杜貴晨認為,吳敬梓的儒家情懷與史官思想,使《儒林外史》全書有非常濃重的“天下”“古今”意識,影響故事地點與人物隸籍、游歷之地的設(shè)計等,都有特別的考慮。最突出是從“山東汶上”寫起,又寫周進、王惠為汶上人和王冕、虞博士等也要來山東等等,都是一種深曲的筆法,有深隱的寓意。


  讀小說的“索隱”心態(tài)


  《儒林外史》是一部寫實性很強的章回小說。它的寫實性,不僅表現(xiàn)在其主要人物大都可考,有真人的影子,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也往往有所根據(jù),而且人物活動、故事發(fā)生的地點也不盡虛構(gòu)。


  這個情況,一方面使讀者容易往它處處有“真事隱”的方向去想;另一方面對于確認無“真事”可求的描寫,也不免生出其有象征性或寓意的疑問來。這固然不是讀小說的正途,但是,讀中國古代的小說,特別是讀《儒林外史》這部手法獨特的著作,上述“索隱”的心態(tài)卻是不可多,也不可少的。


  這讓人想到書中人與事所涉及的地域,除江蘇、浙江、安徽、江西諸省的南京、蘇州、杭州、揚州、天長(實即作者的老家安徽全椒)、南昌等地之外,經(jīng)常提到或?qū)懙降倪€有四川、廣東、山東等省的一些地方。


  據(jù)胡適、陳美林、李漢秋等諸家系統(tǒng)研究,吳敬梓生平并沒有去過這些地方,因此書中有關(guān)這些地方的描寫多不具體。然而即使如此,我們也沒有理由一下想到作者把他的部分人物、故事寫在這三個省份,會有什么特別的用意,而讀者專家也不曾做過這一方向上的思考。例如陳美林先生就曾不無詫異地注意到,“‘楔’中王冕曾經(jīng)避難離開故鄉(xiāng)諸暨去山東濟南府,周進也正是濟南府臨州兗州府汶上縣人”。但是,陳先生并沒有對這一現(xiàn)象作進一步的討論。


  當然,這是可以討論的。因為畢竟這三個省份在書中的出現(xiàn),不會是作者信手拈來,為無所選擇的隨意布置。即使可以認為其并不完全出于故事情節(jié)設(shè)計的需要,也應(yīng)該考慮到作者興之所至的可能,即在潛意識支配下筆端造化,作出引入這三個省份的安排,而正合全書之旨。這就有了無論作者有意無意,這三個省份作為故事背景被安排于書中,都有思想藝術(shù)上的合理性存在,可以而且應(yīng)該有適當?shù)恼f明。


  如果想準確理解這個問題,就需要先了解《儒林外史》一書的“天下”“古今”觀念,進而可以討論作者何以關(guān)注到這三個省份,特別是山東以及其中的山東人,或到過山東的人。


  《儒林外史》的“天下”“古今”觀


  《儒林外史》雖系小說,但由其題材、書名可知,作者命意甚高,實有孔子《春秋》以降太史公“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情懷,而突出表現(xiàn)為書中應(yīng)用了許多“天下”“古今”“自古及今”之語。由檢索可知,全書中直接用“天下”有58次,用“古今”有5次,用與“古今”同義而表意更重的“自古及今”也有5次。


  這些用語自然是為了刻畫人物的性情,但也同時顯示了作者從“天下”“古今”的角度,就是以宇宙意識觀察把握儒林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這種態(tài)度一方面決定了他的故事非徒托于明代而寫清朝,而且也一定程度上實寫明代,對“明亡于八股”的歷史作了深入切實的反思;另一方面影響了他對故事地域背景的設(shè)置,那就是其所寫雖然基本只是“江左煙霞,淮南耆舊”,但其為人物所托籍貫與活動的地域,卻不限于江淮,而是“天下”。這個“天下”,就是以書中所寫所及的北京(中)與重點寫到的南京(東)、四川(西)、山東(北)、廣東(南)四地,成東、西、南、北、中的格局,為“天下”的概觀。這兩面的結(jié)合,外內(nèi)一致地構(gòu)成吳敬梓話說“天下”“古今”之“儒林外史”的特質(zhì)與風貌。


  從“山東汶上”寫起的意義


  值得注意的是,《儒林外史》不僅用了如上“天下”“古今”的安排,而且作為一部以“江左”“淮南”為故事實際地域背景的小說,其正文(第二回)故事并未從描寫的中心地江淮開始,反而從看來他并不熟悉的“近北的省份”——山東寫起。這樣構(gòu)思的原因何在呢?


  對于《儒林外史》的作者要把周進寫為山東汶上縣人,陳美林先生早就注意到了。他說:“‘楔子’中王冕曾經(jīng)避難離開故鄉(xiāng)諸暨去山東濟南府,周進也正是濟南府臨州兗州府汶上縣人?!钡珱]有作進一步的說明?,F(xiàn)在看來,吳敬梓如此用筆并非如《紅樓夢》中寫劉姥姥。因為顯然第二回山東周進、王舉人等人及其故事有正文開頭的作用,但全書已有了“楔子”,這個開頭猶如接下來寫廣東范進的故事,就不再是過場或引子,而是正文居首的重要人物和情節(jié),也就是《儒林外史》切入“天下”“古今”的入手處。對于《儒林外史》來說,這一入手處放在“山東兗州府汶上縣”是最恰當不過了。其原因無他,只在“汶上”最適合于做話說“天下古今”之“儒林外史”的象征。


  歷史上的山東汶上,是除魯都曲阜之外,與《儒林外史》之“儒”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地方。汶上春秋時期稱中都,是孔子最初出仕為邑宰的地方,《史記·孔子世家》載:“其后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薄犊鬃蛹艺Z·相魯》中也有“孔子出仕,為中都宰,制為養(yǎng)生送死之節(jié)”等較為詳細的記載。


  由此可知,汶上曾是孔子“為政”牛刀初試之地,當年政績突出,為“四方則之”的榜樣,但在作者看來,如今這個“四方則之”的地方,卻成了周進(士)、王舉人、梅秀才一班“八股”先生的“天下”“古今”之變,“儒林”墮落,可勝嘆哉!


  這一寓意正與書中每對比周孔的古代以斥當今禮樂不興、八股泛濫的做法相一致。書中第十三回寫馬二先生與蘧公孫論學,馬二先生對歷代“舉業(yè)”有一番詳細述評。這里馬二先生的話雖句句符合當時的實際,不容置疑,但作者之意,肯定不是贊成馬二所說本朝“用文章取士,這是極好的法則”,而是由他道破這“法則”與孔孟之教背道而馳。由此可知,無論“天下”與“舉業(yè)”,作者都是以“孔夫子的周朝”為好或為參照,對比“本朝”的不遵古道,實際都是“弄壞了”,以表達自己今不如昔的感慨之情。


  這樣的思路施于全書的構(gòu)造,正文故事從春秋孔子曾為邑宰的“中都”即山東汶上開始,就不僅是自然的,而且由此一下把“儒林”的問題提到了“天下”、“古今”的層面,有高屋建瓴、大筆如椽之致,真乃妙于發(fā)端。


  王冕、虞博士等為何也要來山東


  《儒林外史》不僅以正文人物故事從“汶上”發(fā)端,體現(xiàn)尊崇孔孟之道的儒家情懷,而且以其全書最重要的正面人物大都到過山東,加強全書崇儒的傾向。


  如歷史上的王冕,是元末明初諸暨(今浙江紹興)人,一生并未到過山東,但是,第一回“楔子”以他為“隱括全文”的“名流”,寫“王冕一路風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徑來到山東濟南府地方”云云,卻又沒有做什么事,只成就了他后來應(yīng)付鄉(xiāng)民打探其與吳王關(guān)系的一個托詞??梢娮髡邔懲趺醽怼吧綎|”一趟非關(guān)情節(jié),而是故意為之,以濟南之為山東首府,切近鄒魯,擬其恍惚有朱熹《春日》詩“勝日尋芳泗水濱”句意的行跡,皴染其儒者氣象。


  此外,第三十四回、第三十六回也都提到山東,但大致也近乎閑筆,也不必非要寫在山東的,所以看起來也與寫王冕山東之行為同一思路。這樣說似過于深求了,但參以上述從汶上縣寫起的故意,實可確信《儒林外史》對三位“名流”“真儒”“賢人”必要有山東之行的描寫,與作者尊崇孔孟古道的儒家情懷不無關(guān)系。


  事實上我國古代小說以地域環(huán)境寫人寄意不是個別的現(xiàn)象?!度辶滞馐贰氛拈_篇從“話說山東兗州府汶上縣有一個鄉(xiāng)村”開始,又頻頻使他心儀的人物有一游山東的經(jīng)歷,就與《平山冷燕》借汶上先賢遺跡以敘事達意為同樣的安排。當然,如果我們肯定了以上的推測,可能會帶出另一個問題,《儒林外史》為什么沒有把故事的起點直接寫到孔子故里曲阜?其實,這是不難明白的,即在那樣尊孔的時代,作者一定是不敢也大概不忍去冒犯其所崇敬的圣人。


  總之,《儒林外史》正文故事自山東汶上開始,又寫諸名流、真儒、賢人都要到“山東”,略如為之作儒學“鍍金”的樣子,是一個客觀的事實。這一事實自然也與所寫汶上縣的周、王、梅、荀等都是“小人儒”不夠和諧,然而對于心目中有“古今”之嚴格區(qū)別的作者來說,并非真正的矛盾,而是表達同在鄒魯洙泗之地,而雅者自雅,俗者自俗而已。


  這樣的推考極易被視為穿鑿附會,但這樣的考論,即使不是今人閱讀所可能注意到的,卻未必一定不是作者心中筆下所有意為之的。而如果再要考慮到《儒林外史》“作者以史、漢才,作為稗官”的情況,又與“公子妓院說科場”的故事環(huán)境設(shè)計的手法相參觀,則更應(yīng)該相信如上的推斷,乃無可置疑的結(jié)論。因此,盡管可以肯定今天的讀者不太會覺察、關(guān)心和不容易理解作者的這種深曲用意,而且以當今藝術(shù)的觀點來看,這樣的寫法也許已不便視為正面的經(jīng)驗,但我們卻不能忽略作者當年有如此深曲的筆法,如此深隱的寄托。從而無論喜歡、贊賞與否,我們都不能不面對《儒林外史》這一方面的特點,認真看明白了,才可能有對這一名著全面深入的認識,作出正確的評價。



  轉(zhuǎn)自:大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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