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雨鞋和女兒的小人書


時間:2021-08-24





父親的雨鞋和女兒的小人書


(河南)子馬


  送走兒子,安慰了女兒幾句,懷山便下地了。


  地不遠(yuǎn),出了村口就望見了。懷山走得慢,穩(wěn),一步一停的。他的胳膊耷拉著,不敢擺動,一擺起來,隱隱還有些疼。前幾天噴農(nóng)藥,本來地面平平的,誰知腳下一滑,他就倒了,要緊的是背上還有一個二三十斤的藥筒。他用手支了一下,沒支住,整個人砸在了豆秧上。農(nóng)藥水潑了滿頭滿身,一股刺鼻的氣味從臉上淌過。懷山掙扎著站起來,去藥筒,脫上衣,忙活了好一陣子。等醒過神兒,才感到手腕疼得厲害,再看看,藥筒也摔爛了。


  第二天,手腕依舊疼著。女兒勸他到醫(yī)院瞧瞧,他沒去。


  第三天,兒子便回來了。懷山知道,一定是女兒打了電話,兒子才知道自己摔了跤的。兒子一到家,拉著懷山就往醫(yī)院去。懷山不愿意。兒子拉著,女兒推著,總算把他押到了醫(yī)院。拍了片,所幸的是,骨頭沒事,只是皮里肉外的傷。醫(yī)生說吃些藥,過段時間就好了。


  懷山走得慢,腦子卻不閑著。他有些恨自己,一個藥筒,也就是二十來斤,自己就摔倒了。懷山咋想也想不明白,腳下一滑,倒了,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村里人說,人老了,腳下沒根。難道自個真的老了。幾年前在城市,兒子才是十多歲的樣子,女兒更小了?,F(xiàn)在,兒子成了大小伙子,女兒也躥到自己胸口了。人咋能不老呢?懷山走著,走得慢,穩(wěn),一步一停的。


  莊稼地到了。懷山點上煙,吸了幾口。細(xì)細(xì)的煙兒,沿著玉米葉子往上走。玉米根部的葉子,倒也寬大厚實。一層一層地,往上看,葉子就逐漸變小了,變薄了。梢頭的葉子似乎沒了精氣神兒,黃黃的,白白的。懷山知道,地旱了,該澆水了。再不澆,玉米就蔫了。


  懷山怕澆水。地太多,啥時候才能澆完。他本來也就五六畝地,不夠自己做的,就租了人家?guī)桩€。一年租些,下一年又租些,幾年下來,懷山的地就有六七十畝了。就算一天澆四畝地,真的不敢想,這幾十畝,夠自己澆半個月的。不澆又不行,玉米旱死了,連租金也不夠啊。


  懷山彈了彈煙,吸了幾口。


  懷山往回走,胳膊耷拉著。


  到家了,女兒依舊是悲戚的樣子。女兒舍不得哥哥走。在城市那會兒,倆孩子的學(xué)校挨著,上學(xué),放學(xué),都有哥哥陪著。女兒和哥哥的感情最深。哥哥走了,女兒就剩下一個人了。懷山勸了幾句,女兒到廚房做飯去了。


  懷山用一只手,勉強著,從房檐下拉出了澆地水管。女兒聽到響聲,便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爹,你忙的啥?我點一點水管,有多少盤?懷山答應(yīng)著,手沒停,依舊往外拉著。爹,你挪水管干啥?地旱了,不澆,莊稼就死了。女兒有些急了,聲音也變得尖銳了,你放著吧,胳膊還沒好呢!懷山?jīng)]放下,依舊往外拉水管,心里數(shù)著,七,八,九……女兒回到廚房,不再勸了,看來已經(jīng)氣了。懷山拉了十幾盤水管,澆地夠用了,就洗了手,坐在了房檐下。女兒在炒菜,鏟子碰到鍋,刺啦啦地響。懷山聽來硬硬的。這聲音,讓他想起了多少年前的那個女人,女兒真的太像她了。


  飯做好了,是涼面條。女兒盛了,端到了懷山面前。懷山接過來,扒了一口,挺合口的。女兒吃著飯,也坐到了懷山旁邊。一股風(fēng)吹來,涼快多了。懷山抬頭看,一小塊烏云正從院子上慢慢挪過。離下雨不遠(yuǎn)了,你看,起云了。女兒抬起了頭,臉上泛著樂淘淘的光。女兒就這點好,氣了,也不會老氣著,轉(zhuǎn)過身兒,人就好了。


  爹,我得說說你。女兒笑著說。你說吧,爹聽著呢!懷山也樂了。你脾氣太犟,不聽人勸。真讓閨女說著了,我這臭脾氣!懷山還是樂著。就說澆地吧,你這手腕能干活嗎?懷山看了看天,這天氣,五天一小旱,十天一大旱,不澆,莊稼就減產(chǎn)了。女兒沒答話,過了一會兒,才用又慢又低的聲音說,你知道我媽是怎么走的嗎……因為你這犟脾氣。懷山不說話,抬頭看天,太陽正毒著。你還小,你不知道。懷山的聲音也低低的。


  云過去了。從下午到夜里,沒有一點下雨的跡象。月光從樹隙里漏下來,小院里便有了斑駁的光。懷山趁著光亮又把水管點了一遍,十五盤,夠用了。記得,上次澆地是在去年的伏天,也就是去年這個時候。天旱得厲害,懷山澆了兩天,雨就來了。他盼望著,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落一場雨就好了。


  懷山睡不著。我媽是怎么走的,女兒怎么會認(rèn)為是自己的犟脾氣呢。女人怎么走的,開始,懷山也不知道。等找不到女人了,他才把過往的事情捋了捋,弄出了一點眉目來。他沒再往下想,城市的夜燈灼得人眼痛。


  月光還在窗前,懷山便起床了。洗了把臉,裝好車,輕輕拉開大門,騎上電動三輪到了門外,又輕輕關(guān)了大門,懷山便去地了??諝饫锔又鴽鲆?。懷山的手腕還有些疼,不敢太用力,車走得不快。懷山的睡意浸在涼涼的空氣里。


  到地了。卸下水管,在井邊接好第一個接口,然后,一邊伸展水管,一邊退著往地里走。接第二接口,第三個……玉米葉子拉得胳膊生疼。透過葉子的縫隙,依稀覺得,月亮還在天上,只是少了很多光亮。大地慢慢亮起來了。


  出水了,涼涼的。懷山一只手握著水管,另只手扶著。水沿著地溝往前淌,遇到地裂縫便停了下來,灌個夠,繼續(xù)往前走。莊稼真的渴壞了。水不時地濺到身上,懷山的上衣濕透了。早上真是涼,水濺到身上的那一刻,懷山便打個寒戰(zhàn)。


  不遠(yuǎn)處,玉米葉子在動,越來越近。映著日光,懷山看到女兒送飯來了。女兒一手拎著飯桶,另只手拎一個紙袋。爹,吃飯吧!懷山示意把東西放到地上。這里是衣服,雨衣,待會兒,你換上。女兒指著紙袋說。放著吧,澆過這一片地,我再吃飯。懷山知道,女兒起得也很早,說不定聽到開門關(guān)門的動靜就起來了。這孩子,咋說呢,刀子嘴,豆腐心,待人親著呢。爹,中午吃些啥?女兒又問。隨便吧,面條啦,米飯啦,都行。懷山隨口答著。孩子讀完初中就不讀了。成績吧,還行,為啥就不讀了。懷山問了多次,女兒就是不回答。問急了,女兒才說,不想讀了,想到大城市看看。懷山說,哪里你也不能去,就在家待著,大城市是你去的地方。懷山口氣很硬,硬得自己幾乎也要落淚了。玉米葉子在動。女兒扒開葉子往回走,嘩啦嘩啦地響。懷山抬頭看,女兒走遠(yuǎn)了,看不到人,日光耀得眼生疼。


  太陽爬得很慢。澆了一陣子水,抬頭看,太陽還在老地方,一動也沒動。放下水管,吃了飯,換了干衣服,點上一只煙,吸幾口,暢快多了。懷山感到一點一點的熱氣來了,不過,腳下還冷著,女兒沒帶雨鞋,自己的那雙鞋早就濕透了。懷山脫了鞋,擰了擰,甩了甩,重新穿上。他盡量挑干的地方站,不讓水濺著。雖這樣,鞋還是不時地讓水濺到了。手腕還有些疼,啥辦法,疼就疼著吧,地不澆能行嗎?


  手疼著,腳下也涼著,要是女兒送雙雨鞋就好了。不上學(xué)了,女兒也變了。本來話多的孩子,一下子連句話也沒有了。懷山想讓孩子接著讀高中,商量了幾次,女兒不去。懷山知道,勸也沒用,等等吧,有機會了,這學(xué),咱還得上,哪怕讀個技校也行??!


  偶爾抬頭看,天上會飄著一塊云。一小塊,不算黑,也不算白,慢慢動著。過了一會兒,太陽隱去了光芒。云來了,遮了太陽。不大一會兒,太陽又從云中挪出來了。


  當(dāng)最后一塊云遮了太陽,傍晚就來臨了。


  懷山回到家里,女兒已把飯做好了。吃過飯,懷山便躺下睡了。


  沒想到,夜里竟拉起肚子來。一個夜里,往廁所跑了四五趟。天蒙蒙亮,整個人連一點精氣神也沒有了。英,英,懷山敲女兒的門。女兒開了門。拉肚子了,你去給我包些藥。懷山說著話,眼淚幾乎也下來了。我這就去,女兒披了衣服就往外面走。懷山?jīng)]讓淚落下來,忍著,受的罪多了,也沒哭,這是咋了,哪能流下淚。女兒走了,懷山用手摸了摸,臉上濕漉漉的。


  喝了一碗稀飯,吃了藥,懷山就睡了。迷迷糊糊躺著,睡著了,醒了,迷迷糊糊,又睡著了。他隱約聽到,空氣里有細(xì)微的響動。懷山?jīng)]動,不一會兒,又響了一下。懷山睜開了眼。女兒的后背正對著自己,低著頭,看書呢!那脊背著實讓懷山吃了一驚。在城市那會兒,女兒就是個小女孩,坐在椅子里,整個人就隱在了椅背后。今天卻不一樣了。女兒雙腿攏著,脊背向前傾,眼睛專注地落在書上。椅子顯得那么小,女兒微微一動,椅子就發(fā)出吱吱的聲響。這么快,女兒就長大了。長大是個好事,但也讓懷山心中泛起一陣隱憂。似乎,長大了,該來的事就一齊來了。懷山覺得自己還沒準(zhǔn)備好。


  女兒轉(zhuǎn)過了身,爹,你睡醒了,感覺咋樣?好多了。懷山答應(yīng)著。你可把我嚇壞了,大清早的,啪啪拍房門。懷山苦笑一下,嚇著閨女了,老了,不中用了,水浸一天,就受不住了。停了一會兒,女兒低聲說,爹,我道個歉,不該用話懟你。聽到女兒道歉,懷山心里難受了,唉,爹真是個犟脾氣,早早改變就好了,改了幾十年,也沒改掉。


  懷山坐起來,靠在了床上。你說的也對,你媽因為我的犟脾氣走了。我脾氣犟些,可也沒打過她,也沒罵過她。你說,在農(nóng)村過得好好的,到了城市整個人就變了。懷山看到女兒的臉色變了,沒再往下說。過了一會兒,懷山說,英,咱還去上學(xué)吧?女兒說,我走了,你一個人咋辦?懷山聽到這話,差點落下淚下,孩子真的長大了。咱們到鄉(xiāng)里高中,離家近,再說,爹不需要人陪著,那幾十畝地陪著我呢。沉默了片刻,女兒說,那行吧,只是,我一年沒去學(xué)校了,人家會要我嗎?懷山笑著說,這個你不用抄心,我有個老同學(xué)在鄉(xiāng)高中教學(xué),前不久,街上碰了面,還給我留了電話號碼呢!


  懷山翻了翻手機,找到了那個號碼,撥了,音樂響了好久,也沒聽到人接。


  天還是熱著。有那么幾片薄云,從頭頂上走過,輕輕地遮了半邊太陽。天似乎陰了片刻,等云過去了,太陽更加火辣了。懷山坐在院子里看天,看著看著,心就急了,咋還不下雨?莊稼眼看要旱死了。懷山有心去澆地,想起前天的事,就有些猶豫了。他徘徊在小院里,汗?jié)裢噶艘路?。猶豫好久,懷山?jīng)Q定還得去澆地,病就病吧,不能看著莊稼死了。他記得還有雙雨鞋,不過,不常穿,放到哪里卻忘記了。


  他回屋找雨鞋。門后,床下,屋角,翻遍了也沒見一雙雨鞋。難道自己記錯了,根本沒有雨鞋,還是放錯地方了。會不會放到女兒房間里呢?他喊了幾聲“英”,沒人答應(yīng),房間門開著。女兒出去了。


  他進房間去找雨鞋,剛進門就看到了那本書。書放在女兒床上,書皮太花哨了,惹人的眼睛。這就是女兒前天看的那本書,懷山想知道女兒看些啥書,便翻了翻。看了幾頁,樂了,原來是幼兒園的用書。


  第一頁,講了個故事。小紅帽的外婆病了,媽媽讓小紅帽買些禮品去看望外婆。去外婆家有四條路,有的路上有大灰狼,有的沒有。請選擇一條道路去外婆家。文字下面是畫,其中兩條路旁蹲著大灰狼,赫然張著大嘴,露著尖尖的牙齒,伸著長長的舌頭。懷山差點笑出聲來。一條路上已用鉛筆連了線,如果是女兒連的,那就更好笑了。


  第二頁,動筆畫一畫。小朋友,你去過哪里,給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請動筆畫下來。下面是用鉛筆畫的畫。一個高樓,很高很高,其中一層的一個房間畫得特別大。里面亮著燈,燈下放一飯桌。一家四口人在吃飯,一對夫妻,兩個孩子。


  第三頁,空白處,寫著幾行話,似乎是一首詩。


  找一個透明的玻璃杯


  倒上清亮的開水


  我翻遍了屋子,找不到茶葉


  柜子的一角,留著些茶葉末子


  細(xì)末子灑進了水杯


  我等了好久


  末子,才從水面沉到了水底


  懷山看不下去,心口透不過氣來。他放下書,走出了屋子。點上煙,深深地吸了幾口。不知什么時候,太陽隱去了光芒,風(fēng)來了。樹葉,碎物,隨著風(fēng)滿院子飛。雨沖了下來,嘩嘩嘩嘩。懷山這才想起女兒還在外面,趕緊披了雨衣到了大門外。他走了幾步,喊了幾聲。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雨吞沒了一切,滿天滿地里,只有雨。他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雨過去了,女兒踩著水回來了。你去哪兒了?懷山看到女兒身上還干著。我去村醫(yī)家了,給你拿些藥。懷山埋怨,也不給我說一聲,雨下這么大。女兒笑著說,誰會想到下雨。女兒指了指衣服,你看,干著呢,我在村醫(yī)家避雨,雨停了,才回來。女兒從口袋里掏出藥遞了過來。懷山接了,放在了桌上,這雨下的,可把人急壞了,換換鞋吧,都濕透了。女兒進屋了。懷山點了一根煙。


  夜里,懷山睡不著了。不知道為什么,那頁畫,幾行小詩,總是出現(xiàn)在腦海里。詩寫的什么,他讀不懂,總感覺里面應(yīng)該有些什么。


  第二天,懷山告訴女兒,想到城市看看兒子。要去看哥哥了,女兒當(dāng)然很高興。


  父女倆先騎了電車到集上,在集上搭公交車去縣城,又在縣城搭了長途客車去一個很遠(yuǎn)的城市。客車開出了車站,沿著擁擠的街道往前走。車的一旁就是行人,有騎車的,有步行的。這種道路,懷山很不習(xí)慣,總是擔(dān)心車會碰著行人。眼看著,車離人近了,司機減速鳴笛,那行人才緩緩靠右挪了一下??蛙嚬樟藥讉€彎,上了大道。司機開足了馬力,車飛快地跑了起來。剛才,車?yán)镞€有人說話,漸漸地,說話聲小了,沒有。懷山閉上了眼,靠在了椅背上。


  跑了多久,懷山不知道,中間沒停,午飯也沒吃。太陽偏西了,車在一個大站停了。父女倆下了車,跟著人群出了車站。幾個出租司機圍了過來,爭著讓懷山坐車。懷山?jīng)]說話,女兒回了句不坐車。幾個人留了條路,讓父女倆過去了。出了車站不遠(yuǎn),就看到了一排公交站牌。女兒一個一個站牌地找車。懷山問,你知道是哪一趟車?女兒笑著說,一出家門,我就和哥哥聯(lián)系了。懷山笑。女兒說,等會兒下車,你就看到哥哥了。


  公交車來了,人真是多。父女倆上了車。走了一站,一群人上了車。又走一站,又上了幾個人。司機喊,往后站,后面空著干啥,讓前面的人過去。司機的普通話不準(zhǔn),帶著很重的方言。懷山聽得吃力。懷山雙手拉著頭頂?shù)姆鍪?,車每晃動一次,受傷的手腕就猛地一疼。他不敢一只手拉著扶手,如果一只手拉著,車猛地一晃,半邊身子就會拋起來。懷山一站一站地?shù),一、二、三、四、五……數(shù)了十幾站,懷山不數(shù)了。沒有盡頭,兩旁都是高樓,車仿佛進了無邊的人海。終于,在一個站,女兒拉他下了車。到了平地,他頭暈得厲害。這時,一把大手扶住了他。


  爹,你咋了?兒子問。沒事,頭有些暈。懷山看到了兒子。女兒緊緊地拉著兒子的手。還遠(yuǎn)嗎?懷山問。不遠(yuǎn)了,就在前面。兒子答。那就走吧。懷山扶著兒子,女兒拉著哥哥,三個人沿著人行道往前走。走沒多遠(yuǎn),拐進了一條小巷。小巷兩邊都是高樓,有多高,懷山?jīng)]抬頭看。小巷彎曲,一點陽光也沒有,讓人感到陰冷。頭頂飄來細(xì)細(xì)的雨滴,懷山知道,不是雨滴,是空調(diào)排出來的水。兒子在一棟高樓前停了下來,爹,咱是走樓梯還是坐電梯?在幾層?六層。咱還是走著吧。懷山走得慢,仿佛在登山,走幾步,便歇一會兒。到了六層,兒子在一個房門前停下,拿出鑰匙,開了門。唉,總算到了!


  爹,你先歇會兒,我去買幾個菜。兒子端過來一杯水。懷山說,坐一天車,沒胃口,可別買多了。兒子笑,這些年,你是第一次出來吧,咱得喝幾杯。兒子下樓了,女兒喊了聲哥哥,也跟著下去了。


  這是個一廳一廚一衛(wèi)的房間。說是客廳,其實也是個臥室。白天當(dāng)客廳用,夜里就是臥室了。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小小的,連個轉(zhuǎn)身的地方也沒有。拉開另一個門,是廚房。廚房大一些。說是大些,也就僅能容下一個人,再來一個人,就擁擠了。窗子也不大,拉開窗簾,什么也沒看到,一面墻堵在了眼前。這是鄰家的房子。兩家之間也就留著不到半尺的縫隙。懷山似乎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家。十幾年過去了,還是這樣子,一點也沒變。他心疼兒子,他想勸兒子回家。


  兒子女兒回來了。四個熟菜,一瓶白酒。爹,頭不暈了吧。兒子坐在了懷山身旁。沒事了,早就好了。兒子說,好了咱就吃飯。一家人圍在了一起,打開菜盒,一股香氣撲了過來。


  在這兒咋樣?懷山問。挺好的,就是白天忙一些,晚上逛逛街吃吃飯,怪高興的。就你一個人逛街?懷山又問。哪能呢,兒子指著幾件衣服說,這兒還住著一個朋友,你們來了,他今天住別的地方了。


  沉默了片刻,懷山才說,其實啊,回家也行,家里也不錯。兒子愣了一下,接著就笑了。女兒也笑了,爹,你是老了,還是糊涂了。


  爹沒老,也沒糊涂,爹說說心里話。


  爹,端起來。兒子端起了酒杯。


  懷山也端起了酒杯。父子倆喝了。


  爹,我妹說你病了,好些沒有?


  早就好了。也沒啥病,就是肚子不好。


  地不種了,你也來吧。兒子又端起了酒杯。


  好歹,那也是個家,哪能沒個人啊!懷山喝了。


  懷山接著說,我身體好著呢,就那些地,能種得動。你別擔(dān)心!


  干活悠著點,別把自己累病了。兒子說。


  那天澆地,有雙雨鞋就好了。有鞋護著腳,咋說也不會肚子不好。懷山有些感慨,過后,我翻遍了屋子,也沒找到那雙雨鞋。


  咱家有雨鞋?兒子問。


  咱家有雨鞋?女兒問。


  有,有?。〈蟾欧佩e地方了,我找了幾遍也沒找到。


  你說的是那雙白雨鞋吧?兒子問。


  對啊,就是那一雙白雨鞋。


  那是多少年前的鞋了!爹,你還記著。女兒說。


  不就是前幾年買的嗎?懷山看著女兒。


  十幾年了,爹。女兒的語氣很肯定。


  可不,后來漏水,還修了修。兒子說。


  對啊,還修了。你還記著?懷山似乎想起來了。


  沒穿幾天,又漏水了,一直放在床下面。女兒說。


  我在床下翻了,沒找到呀?懷山急切地問。


  賣了。兒子說。


  早就賣給收廢品的了,爹。女兒的“爹”字拉得長長的。


  誰賣的,也不說一聲?


  我媽……女兒沒說完,便停了。


  兒子端起了酒杯,爹,咱再喝一個。


  懷山喝了。


  懷山?jīng)]再問雨鞋,低著頭吃飯。女兒,兒子,也不再說話,低著頭吃飯。


  吃完飯,懷山想出去走走。兒子叮囑不要走遠(yuǎn),早些回來。懷山沿著樓梯往下走,一階又一階,過去的時光又浮上了心頭。他喝醉了,心里亂糟糟的。下了樓梯,沿著小巷往前走。抬頭看,林立的樓房一棟挨著一棟。樓房的上面,是窄窄的天空,幾顆星停在那里,一點光芒也沒有,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頭頂不遠(yuǎn)處,亮著幾家燈火。從一家里面?zhèn)鱽硐此⒌穆曇?,那人似乎在放碗,碗碰到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還有一家,樓層高些,隱約能聽到孩子的笑聲。懷山在一個小鋪買了包煙,點上,抽了幾口。


  懷山往回走,走了很遠(yuǎn),也沒找到兒子住的地方。高樓林立著,幾乎一個模樣,他怎么能分得清呢。他摸了摸口袋,沒帶手機。這才記得,手機忘在了飯桌上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他想,等等吧,說不定,這個時候兒子女子也在找自己呢!他站住,聽了聽,沒聽到什么。還是站在這里等吧,過不多久,一定會聽到兒子的聲音的!


  作者簡介:明春江,筆名子馬,中學(xué)語文教師。短篇小說、小小說散見于《駿馬》《椰城》《奔流》《天池小小說》《金山》《小小說大世界》《三月三》等刊。河南省內(nèi)鄉(xiāng)縣實驗高中語文教研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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