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村頭的老水井

回望村頭的老水井

王洪偉

　　人到壯年常?；叵肫鹦r候在故鄉(xiāng)的點點滴滴——想起已過世多年的奶奶，想起那漫山遍野的柿子樹……還有村頭那口老水井。

　　村頭的老水井是全村人畜用水的命脈，還能浣洗衣服、澆灌菜園……更有趣的是，它是全村娛樂的好去處，它的一側(cè)是菜園，一側(cè)是主干路，路邊生長著粗大的柿子樹，春、夏、秋三季，婦女們喜歡在那一頂頂篷闊的樹冠下納涼，做針線活、聊天……看路上形形色色的過往客。這時，一群天真爛漫的毛孩子不期而至，繞在大人們的周圍追逐嬉鬧，像小鳥一樣唧唧喳喳叫個不停。

　　老水井的井口，用青石砌成，大青石上鑿一個圓圓的洞，蓋在井口上。這眼古井據(jù)說是清末年間打的，井臺的青石已被踩踏得光滑如鏡，井口也被井繩磨出了多個凹槽，井水茂盛，水平面離井口約三米，即使是旱年也不曾記得其有干枯的時候，有時孩子們會扒著井沿探著頭對著井水照鏡子、扮鬼臉、喊話……模仿童話故事里兔子與老虎的樣子，有時碰見大人們來挑水，屁股上少不了挨幾巴掌。

　　一個山村孩子的成長，我覺得是從井臺開始的。農(nóng)家孩子從小就干活，割草、拾柴，這算不得什么。挑水可是大人的事兒，山里孩子長到十三四歲，挑起扁擔(dān)，水桶剛剛能離開地皮，就得學(xué)著挑水，晚了會被村人笑話。這是一個少年向成人過度的儀式。一開始只能挑一點點，踉踉蹌蹌，齜牙咧嘴，三步一搖兩步一晃挑回家，面紅耳赤，氣喘如牛，肩膀也壓得生疼，但畢竟開始挑了。稚嫩的肩膀，將來還要承擔(dān)得更多呢，挑柴草、挑糞肥、挑糧食，哪樣能離開肩膀好腰腳，這是山里人安身立命的本錢啊。

　　每個自然村就三兩口吃水井，打水多集中在清晨或傍晚，井臺也就成了村里人經(jīng)常碰面的地方，在這里，你常碰見伯伯、叔叔、嬸嬸、姑姑、奶奶……莊稼人沒客套，見面就“吃了嗎”或“南坡的地瓜收了沒有”，然后各忙各的。別看這小小的井臺，它是村人聯(lián)系感情的橋梁紐帶。你挑一擔(dān)水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白胡子爺爺會給你一個贊許的目光，或許還會摘下斗笠，夸一聲“兔崽子好勁頭”；你推一車糞經(jīng)過鄰家的麥田，他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幫你拉過地頭的那道坎；你澆菜的時候，直直腰擦擦汗，看見三牛跟他爹正在不遠(yuǎn)的地塊撅著屁股揮汗如雨。低頭不見抬頭見，見多了就熟悉了就覺得親切。

　　莊稼人對自然人事都是敬畏的，小年祭灶，大年祭神，立春立夏立秋立冬要迎四季老母，祈福納祥，久旱得雨，要殺豬宰羊謝龍王爺。大年夜里，井臺附近的人家燒香時，也忘不了在井臺邊插柱香，感謝水井對鄉(xiāng)人的哺育滋養(yǎng)。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正月初一初二是不能打水的，新年第一次去挑水，要在井臺邊燒幾張草紙祭奠，俗稱“發(fā)錢糧”或者放一兩個爆竹，對賴以生存的這眼井，他們以這樣的獨特方式表達(dá)自己的感恩。

　　每逢四月物資交流大會期間，大人們?nèi)?0多里遠(yuǎn)的公社駐地趕集市，到傍晚時分，我們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們都蜂擁到這口老水井的村頭路口，等候父母給自己稍來的禮物。不一會，他們興奮地發(fā)現(xiàn)漸行漸近的熟悉身影，便飛也似的迎上去——有的舉著風(fēng)車，有的推著“王八打鼓”，有的吹著涂滿釉彩的泥哨，有的舞著花里胡哨的“寶劍”，有的手捧小花兒母（青蛙）泥灌……這時段正值沂蒙腹地出蒜與收麥子時節(jié)，我們經(jīng)常用買來的泥灌到這口老井汲水喝。用繩系住泥灌，吊入水中灌水，是需要技巧的，經(jīng)過努力打到的清水放入幾粒在貨郎那里用奶奶的發(fā)卷換來的糖精，那種甘甜——無與倫比!有時也會遭到大人的訓(xùn)斥：喝生水會鬧肚子的！于是，我們便有了防治的妙招：一邊喝生水，一邊吃著剛從地里摘來的蒜薹或蒜瓣，所以很少有人因此而生病……

　　十二歲，我便離開家鄉(xiāng)到縣城一中就讀；十五歲，全家農(nóng)轉(zhuǎn)非在縣城居住，回老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尤其成家后工作繁忙，每年大概只回老家一兩次，并且來去匆匆，每次回家除了走串幾家叔伯，就是到村頭看一看歷經(jīng)滄桑的老水井——由于現(xiàn)在家家都吃自來水，有的還備有壓水井，老水井不再擔(dān)負(fù)全村人畜用水的使命，周圍靜寂了不少，綠苔長滿了井口，甚至很難發(fā)現(xiàn)村人到此的印痕，我不禁為老水井的孤寂落寞而感傷。

　　幾回回夢里，又想見了您啊，老水井!為了卻心中一樁隱隱的痛，去年清明節(jié)，回家給奶奶樹了碑，在離奶奶棲身之所不遠(yuǎn)處，我再次光顧了您，在回溯兒趣，回味童真中，不禁眼淚模糊了雙眼。

　　村頭的老水井啊，我曾被您默默而深情的滋養(yǎng)……！至今血液里還流淌著您賦予的激情與后勁。您的無私與寬厚一直是我景仰的品質(zhì)；回望您，眼中總是充盈著感激的淚水！

　　作者簡介：

　　王洪偉，中共黨員，蘭陵縣第一中學(xué)體育教師，縣荀子研究會會員，曾任第四批縣派第一書記，現(xiàn)為大吳皇路村榮譽村民，編撰《我為大吳寫春秋》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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