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煙父親的酒

母親的煙父親的酒

孫天勝

　　父母一生，生活窘迫，沒有別的嗜好。由于時常要為一家人的衣食煩憂，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母親抽起了煙，父親喝上了酒。

　　母親是哪年開始抽煙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據三姐回憶，母親的煙史，應該是在舅舅去臺灣后，母親因憂傷拾起的。后來家搬到蘭陵，因為買不起煙，三姐就經常到車站給母親撿煙頭，一次能撿兩三盒，滿載而歸地跑回家，送給母親，母親很是高興。后來我到層山上完小的路上，也像三姐那樣常常幫母親撿煙頭，回到家剝開，晾干，母親再用裁下來的一張一張小紙片，卷起來抽?？粗赣H滿意的樣子，下次就爭取撿來更多的煙頭。

　　煙草緩解了母親的憂愁，讓她的心情能有片刻的寧靜。這些我們都看在眼里，不能幫大人解憂的我們，只想讓母親能快樂一些，眉頭上少一些憂慮。那時我們哪里知道，煙頭里面含有太多的尼古??！

　　有一年母親到姐姐家去，查出來有冠心病，于是我姊妹幾個力勸母親戒煙。母親先是應著，總也戒不下來。我們很著急，現(xiàn)在想來，當時跟母親說話的語氣很是不該。我沒抽過煙，多年后聽抽煙的朋友講，戒煙是個十分艱難的事情。后來母親為了我們姊妹幾個的勸阻，把自己多年的一點嗜好戒掉，真是好不容易。為此母親經歷了怎樣精神上的痛苦，我們卻從來也沒想過。我沒給母親買過一盒香煙，母親從沒有一絲的責備，現(xiàn)在想來更是難過。

　　父親喝酒的歷史是不是更早？我不知道。三姐是在仲村生人，聽母親說，她小的時候，父親喝多了酒，坐在高凳子上，把三姐放在腳上，把腿抬起放下，笑呵呵地逗她玩。在街西頭小學生活的幾年間，我和三姐多少次到公社供銷社去給父親打酒。為什么叫“打酒”呢？因為酒不是成瓶的，而是散裝。散裝的黃酒，三毛多一斤。父親憂愁的時候，就差我們去打來一瓶，澆一澆愁腸。

　　記憶中我?guī)缀鯖]有陪父親喝過酒。好像父親邀請過我，陪他喝一盅，可我一是不會喝，一喝就醉。再就是覺得喝酒也費錢，少喝一點還能省點錢。

　　家住道莊的十多年，每逢年節(jié)，父親還要請村干部喝酒。這可能是許多地方的習俗——家中有在外工作的人，家又住在農村的，年節(jié)時總要請客吃飯。那時我小，不會說，請客的任務都落在三姐身上，那些年她不知道為此跑了多少腿！北方的風俗，被請的客人還不能一請就去，要端一下架子，這讓三姐好生難為！

　　父親是什么時候開始喝成瓶的酒的呢？好像是我考上大學的1978年，父親的同事熱情地前來道賀，父親買來兩瓶酒。母親高高興興地忙活了大半天，至今猶記幾位老師在我家喝酒的場景。

　　小妹參加工作后，工作在酒廠，父親從此開始喝瓶裝酒，先是“蘭陵大曲”，后來就是“蘭陵沉香”、“蘭陵王”……反正是越來越好，這都是小妹妹夫的一片孝心。父親喝蘭陵酒的時候，除了對小妹的孝心感到欣慰之外，應該是還會想到我們一家人在蘭陵的歲月——那時父親還年輕，一腔熱血，想把工作做好，以不負民眾所托。他哪里知道陰謀家的詭計，并不稀罕你把工作做得多么好，于是便中了圈套，使一家人陷入苦難的深淵。

　　除了小妹妹夫的孝心之外，三姐因為姐夫在臺兒莊酒廠，也讓父親喝了許多“臺兒莊特曲”等臺兒莊系列酒。別的姐妹，年節(jié)也都常送酒給父親。因為我不想讓父親多喝酒，自己也不能陪喝，所以幾乎沒有給父親買過酒，回想起來，十分難過。

　　九二年我因事去貴陽，看望老家在蘭陵的田兵先生，返回時老人送我一瓶正宗的飛天茅臺，回來后拿給父親，他甚是高興，還專門在日記里記下此事。

　　父親喝了一輩子酒，酒量一直不大，且很少喝多酒，可能是受懂醫(yī)的爺爺影響，懂得養(yǎng)生。也許是生活困難不能多喝養(yǎng)成的習慣，再就是母親在旁的監(jiān)督，因為母親年幼時常常伺候醉酒的老爺，后來再不愿意看到別人醉酒的樣子。

　　父親喝了一輩子酒，從沒見他有過“使酒罵座”的行為。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親喝多了，一個人在那里笑，我那時不解，只覺得害怕，后來長大了，才想到父親是在笑這個世界的不公嗎？還是在笑一些小人的無恥？

　　我第一次喝酒是在奶奶家，她請本家的四大爺來幫忙打做棺木，中午要請四大爺吃飯。愛喝酒的四大爺拉我過去，給我倒了半盅酒，小時候不會推辭，便一飲而盡，大概也沒吃上幾口好菜，人便醉了，醉了便在那里傻笑，讓奶奶看了也笑個不停?，F(xiàn)在想想，醉酒后發(fā)笑，那是父親給我的遺傳嗎？

　　多少年后，因為工作的需要，我常常被人宴請，每當被迫舉起酒杯，就想到父親，如果他能來這里喝酒該有多好！吃菜的時候就想到母親，一生沒過多少好日子的母親，如果能坐在這里吃飯該有多好！這樣的心情曾讓我糾結多年而不能釋懷。

　　現(xiàn)在的家里，放著好多親人朋友送的好酒，心閑的時候，偶爾也喝上一盅，當酸甜苦辣伴著歲月咽下的時候，往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父親喝酒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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