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

　　又到了大棗成熟的季節(jié)。兩日前，偶然刷到了表姐摘棗的視頻，一顆心就飛到了大舅家的棗樹上。周末一到，就迫不及待去了大舅家。

　　對我這“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xiàn)，大舅和大舅媽并沒有表現(xiàn)出半分驚詫，仿佛是自己的孩子回家一樣，而我也早已在心里將大舅家當(dāng)成了我的第二個娘家。

　　這次回家，九十歲的大舅告訴我，十幾天前，右眼突然視物不清。我聽后大驚，盯著大舅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并沒有看出異樣。大舅說，可能是最近血糖沒有控制好。我的心里頓時堵得有些難受。自父親走后，大舅就成了父親般的存在，在大舅的身上，我總能感受到父親般的疼愛與關(guān)懷。

　　小時候雖然時常去大舅家玩耍，但和大舅真正接觸并不多，也沒有太多回憶。只聽母親說過，大舅年輕時能寫會算，很有才華，一手飄逸、靈動、雋秀的好字更是引得人人交口稱贊。本可走仕途之路，奈何外公走得早，外婆體弱，兄弟姐妹眾多，身為長子，不得不留下來，扛起養(yǎng)家糊口的大任。

　　還記得大舅快六十歲時，企業(yè)改制，員工下崗，大舅一時失去了經(jīng)濟(jì)來源，只好另謀生路。因?qū)懙靡皇趾米?，大舅便開始了刻碑生涯。當(dāng)時沒有鋪面，他一個人在江堤的堤道上露天勞作。右手食指也因沒有經(jīng)驗，而被大石壓斷一截。我常常經(jīng)過那兒，每次路過，都會看到那個孤獨、忙碌的高大身影，無論冬夏。

　　十九歲那年，我參加了工作。當(dāng)我喜滋滋拿回第一個月的工資時，母親讓我拿出五十塊錢給大舅送去，我依言照做。第二日，我很快就在堤道上找到大舅，將錢遞給他。他十分意外，嚴(yán)詞拒絕，但我還是強行塞給了他，便扭頭就走，再不敢去看大舅眼里竭力隱忍的淚花。

　　三十歲時，我買了人生的第一套房，大舅耗時半年，自作詩百余字，親自書寫、精心裝裱后，送到我的新居。每次看到墻壁上懸掛的工整小楷，還有那氣勢磅礴、蒼勁有力的草體，有溫暖、有敬意，還常自胸腔油然而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之情。

　　后來，父親病重，大舅就常來我家小住。陪著父親打打麻將、嘮嘮家常、散步遛彎。每次住幾日便回去，過幾日再來。就這樣，一直到父親離世。期間，有一次大舅生病，我?guī)タ床?。在病房里，大舅對我說了很多。有我熟悉的，比如兒時的種種往事；也有我從不曾知曉的，比如大舅一路走來的艱辛與不易。

　　近幾年，步入中年的我?guī)捉?jīng)生死。大舅大概是從表哥處聽說了此事，專程坐車過來看我。而我當(dāng)時并不知他的心意，以為他只是順道來看望母親。我?guī)е攮h(huán)山路、逛公園、下館子，他教我調(diào)息、打坐、書法。短短兩日，他很開心，我亦受益良多。因許久未去大舅家了，我便給了他一千塊錢，讓他留著慢慢用，買點自己喜歡吃的。大舅并未推拒，但等他回家后，便打電話告訴母親，那錢放在我臥室的抽屜里了。

　　疫情過后，終于可以隨意行走、自由出入了。我去大舅家，也多了起來。每次去，大舅都會傳授我一些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方法；讓我堅持練字，教我書寫要領(lǐng)，并主動示范，讓我臨摹，一再叮囑我，他會隨時抽查我的“家庭作業(yè)”。我也慢慢習(xí)慣了在人生低谷時，去找大舅為我解惑。

　　大舅曾對我說，他沒想到自己會活到這個歲數(shù)，他很知足。他還說，人活一世，不過修行一場，修身、修心、養(yǎng)性。我深以為然，并引以為戒。時至今日，雖仍不能至，但心向往之。（胡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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