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論經(jīng)緯·王蒙：舊邦維新的文化自信

　　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這意味著我們需要更深層次的“心理建設”，需要更加清楚地認知我們的文化對人民幸福、社會進步、國家富強的重要價值。“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充分而清醒的文化自信將支撐中華民族不斷煥發(fā)新活力、開辟新境界。
 

　　文化自信：有底氣的文化綱略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同志提出了一系列關于文化建設的綱領性、戰(zhàn)略性命題，尤其是文化自信的提出，具有極大的重要性與啟示性，體現(xiàn)了理論堅定與文化勇氣，需要我們更多地學習與探討、發(fā)掘與切磋，需要我們沿著這個思路有所回顧，有所總結，有所分析，有所展開。
 

　　毛澤東同志早就提出：“隨著經(jīng)濟建設的高潮的到來，不可避免地將要出現(xiàn)一個文化建設的高潮。中國人被人認為不文明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將以一個具有高度文化的民族出現(xiàn)于世界。”鄧小平同志也強調：物質文明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現(xiàn)在，隨著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與面貌一新，隨著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日益成為現(xiàn)實，也隨著人們的文化饑渴與精神急需，迫切需要中華文化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實現(xiàn)更大的繁榮昌盛、轉化發(fā)展，實現(xiàn)國家民族人民精神資源的最大化，使我們的文化事業(yè)取得與中國的國力、歷史與國際地位更相稱的創(chuàng)造與成績。
 

　　隨著以文化復興助推民族復興的方針的確立，以文化支撐國家民族強盛的思想的引領，制度為本、傳統(tǒng)為根、價值為魂的邏輯闡述，一系列文化建設的理論與實踐課題擺在我們面前。我們越來越體會到經(jīng)濟富裕的可望可攀、國防強大的可喜可期，而文化的昌明進步、成果豐碩、可親可敬、可感可泣、直達人心，更是令有識之士壯心不已。
 

　　中華民族玉汝于成，檢驗了中華文化的有效性
 

　　何謂文化？廣義地說，文化就是人化，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經(jīng)驗、成果積累的總和，而非自然原生態(tài)。文化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小到看不見摸不著，大到無時無刻、無處不有。人類帶來的一切物質與精神成果，都是文化。我們關切的一切，包括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全面小康的實現(xiàn)、世道人心的優(yōu)化，產品質量的完美，國際形象的塑造，無不期待著文化的培育與充實。馬克思認為文化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是“以文化人”，強調圣人以其先知先覺所言所行教化百姓，為民立極。毛澤東強調的是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文化的價值在于它的有效性，即一種文化能夠吸引凝聚人民，被長期廣泛接受，并為接受此種文化的群體與個體提供更好的生活質量，提供更好的人與社會關系，提供人類和平與進步的前景，提供發(fā)展的成果與動力；同時又能提供逢兇化吉、遇難成祥的應變、糾錯與自我更新能力。中華文化歷久彌新，百折不撓，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珍惜與自信這樣一個文化傳統(tǒng)，對中國、對世界，對今天與未來都有巨大的意義。
 

　　我們說“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是因為中華文化從思想方法到日常生活，無所不包。同時它的基本精神、基本價值認同與思想方法、生活方式、風度韻味又是相當恒久的，自成體系的，經(jīng)得起考驗的。有過這樣的事情，一位中國學者在境外大講中華文化博大精深，外國聽眾請他講講如何博大精深法，我們的教授則以“因為博大精深所以不可說”而最終沒說出所以然。這樣的做法恐怕是不行的。因為博大，它有恒久的精神、思路、風度與發(fā)展空間。中華文化忠奸分野的觀念，德才兼?zhèn)湟缘聻橄鹊挠^念，滄桑盛衰聚散有常的觀念，得民心得天下的觀念，以及善有善報、和為貴、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信念等至今活在中國人民的心里。近百年來中國經(jīng)受了前所未有的歷史風雨，終能做出正確抉擇，取得一個又一個令世界矚目的可貴進展，往往是由于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其中起著深層作用。當然，傳統(tǒng)文化曾經(jīng)由于它落后于時代的種種“罪狀”拖過前進的后腿，嚴重地苦惱過我們，最終卻證明了它完全可以與時俱進，發(fā)展轉化，幫助也護佑中華民族知難而進，迎頭趕上。
 

　　應該看到，古老中華是以文化立國的?？赡芪覀兪翘J定自己文化的優(yōu)勝性了，我們并不過分著眼于族裔之分與強力之用。同時，我們的文化富有此岸性、積極性、精英性、美善性與親民性，我們追求的是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經(jīng)世致用。因此之故，在最危難的際遇下，我們沒有失陷于虛無主義、神秘主義、消極頹廢、悲觀厭世。
 

　　中華文化為政以德、修齊治平思想，性善論、天良論、良知良能論思想，形成了一種循環(huán)認同，具有從一而定、定之于一、一以貫之的特色。“道之以政，齊之以刑”不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思想與“圣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的思想，使天命、人性、民心、道德、禮義、王道、仁政、世道串聯(lián)合一，乃是文化立國同時并不否定權與法、兵與政作用的綱領宣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互為因果的說法，說明中華文化把政治、哲學、道德倫理、終極信仰、唯物與唯心全部打通。個人與群體、家與國、天與人、慎終追遠與薪盡火傳、自強不息與無可無不可、一的一切與一切的一、變與不變、混沌與清明……所有這些“渾一”，精神自足，顛撲不破。
 

　　中華文化更是早就認識到了過猶不及，不為已甚，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的法則，這也正是自信法則，它同時進一步定下了反對極端、分裂、恐怖的中庸理性基調。中華文化一方面強調“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知其不可而為之”，同時又強調“以柔克剛”“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民間的說法則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即是審時度勢、靈活應變、善用謀略，給人以足夠的適應能力與選擇空間。
 

　　中華文化的這些基本觀念，恰恰就體現(xiàn)了“自信”二字，是對道德與禮法的自信；是對人性、人心、人文、人道的自信； 是對天道、天命、天地、民心即天心的自信；也正是古代中華傳承至今，飽經(jīng)風雨雷電，雖乃舊邦、其命維新的自信。自古而今，我們與野蠻自信、愚昧自信、暴力自信、迷信自信、金錢自信、神權自信、種姓自信等等進行過斗爭，最終，我們選擇了文化自信！
 

　　中華風度令人迷醉，是我們眷戀的精神家園
 

　　中華藝文提倡“道法自然”“造化為師”“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講究風骨、氣韻、境界、器識，并將這些美學原則寄托于生活領域的各個方面。中華文化還得益于漢語漢字的形象性、綜合性與渾一性，有它特殊的感染力、表情性與微妙性。中原文化的優(yōu)勝與各兄弟民族文化的多元，推動中華文化不斷擴容、融和出新、綿延不絕。
 

　　中華文化形成了中華風度。“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氣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相處之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使命擔當，高瞻遠矚，凜然大義，塑造了一代代中華民族脊梁。與此同時，中華精英也有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動靜咸宜，剛柔相濟，儒道互補，樂山樂水，陰陽五行，琴棋書畫，詩書禮樂，入山出山，方圓內外，大智大勇，素心內斂，進退有道，道通為一。
 

　　還有中華詩詞、中華書畫、中華戲曲、中華故事、中華園林、中華功夫、中華烹調、中華工藝、中華文物……這些祖宗留下的文化瑰寶，樂生惜生，代代相傳，共同延續(xù)著中華價值觀和中華智美，也為當代生活帶來快樂，帶來趣味。它們是中國人賴以安身立命的氛圍與自珍自賞的美好心愿的對象化、具體化，也是中華文化與世界對話的特有媒介。中華文化為世界文化的豐富貢獻了重要一極，它的魅力令人迷醉。
 

　　有一年筆者在河南開封清明上河園的晚會上，聽到合唱曲以辛棄疾的《青玉案·元夕》為歌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在那樣的場合，想起歷史上有過的繁榮與美好，感動得熱淚盈眶。筆者著文稱：“哪怕僅僅為了欣賞辛棄疾的詩詞，下一輩子，下下輩子，仍然要做中國人。”此話引來不少讀者共鳴，說讀得涕淚交加，此之謂“精神家園”是也。
 

　　反省、革新與開放，正是傳統(tǒng)文化生命力所在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這樣的詩句端莊誠摯、循舊圖新。中華文化是歷史悠久的文化，也是飽經(jīng)憂患的文化。我們經(jīng)歷了輝煌與艱難、停滯與突破、困惑與焦慮、危機與轉機、紛紜與沉淀。尤其是中晚清以降，古老的中華遭遇了日新月異的西方工業(yè)文明，受到了嚴重的挑戰(zhàn)與欺辱，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也獲得了醍醐灌頂?shù)南炊Y，終于由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找到了快速發(fā)展、通向現(xiàn)代化，同時符合國情、維護傳統(tǒng)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道路。
 

　　是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也有明顯的不足、短板。不管多么好的文化傳統(tǒng)，都怕陳陳相因。文化的多重性與復雜性使當下某些文化人對“文化自信”的提法感到困惑。他們非常了解歷史上中國文人老生常談的可悲。“魯叟談五經(jīng)，白發(fā)死章句。問以經(jīng)濟策，茫如墜煙霧。”李白諷刺的讀死書無用文人不在少數(shù)；“尋章摘句老雕蟲……文章何處哭秋風？”李賀也為呆板的學風感到悲哀。原地踏步就必然會出現(xiàn)老化、僵化、醬缸化腐變，早在唐代，天才詩人們已經(jīng)痛感到這個問題。元明以后，中國勢頭明顯不濟。到清代《紅樓夢》中記載的榮寧二府的狀況，暴露了其時中華主流文化已經(jīng)捉襟見肘，難以應對多方危難。可以說《紅樓夢》正是中華封建社會走向沒落、孔孟主流文化出現(xiàn)危機的一個縮影。而到了1840年的鴉片戰(zhàn)爭，面對列強，中華文化現(xiàn)出了全面深重的焦慮感與危機感。清末民初的文化大家王國維自沉，啟蒙思想家嚴復也終入?；室稽h，吸食鴉片而死，顯現(xiàn)了文化危機的嚴重性。除了更新、革命、天翻地覆慨而慷，中華文化幾乎已經(jīng)無路可走，這才有了新文化運動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反思與批判，與各種境外思潮特別是馬克思主義的引進。只有不可救藥的糊涂人才會在強調繼承弘揚傳統(tǒng)的時候反過來否定革命與新文化運動的狂飆突進。
 

　　新中國成立以后，新潮涌動，百廢待興，我們的文化生活仍然經(jīng)歷了曲折與艱難。終于在今天，我們獲得了重提文化自信、繼承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實現(xiàn)轉化與發(fā)展的空前歷史機遇。
 

　　我們背靠的傳統(tǒng)，曾經(jīng)被激烈地批判和反思。那么，我們?yōu)槭裁催€要強調以它為基礎的文化自信？
 

　　這是因為，我們今天所說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龐大的體系，既有孔孟提出后被官方提倡的修齊治平、忠勇仁義；也有替天行道、造反有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激越拼搏；還有“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的對階級剝削壓迫的指責。而這后者，正是馬克思主義能夠在中國的山溝里成長壯大起來的理據(jù)。
 

　　我們更有新文化運動時以魯迅為代表的反思批判文化，那是知恥近乎勇的傳統(tǒng)，是海納百川的傳統(tǒng)，是茍日新、又日新、日日新的傳統(tǒng)。
 

　　也正是五四運動與20世紀中國志士與人民的呼風喚雨、倒海移山，表現(xiàn)了中華文化“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云變色”雷霆萬鈞的革命性一面，使中華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受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激揚歷練，使中華傳統(tǒng)文化得以挽救，得以激活。
 

　　還有以井岡山、長征、延安為代表的革命文化傳統(tǒng)，也是浸潤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起來的。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革命具體實際結合的產物，這個中國革命的具體實際，就包含著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許多方面。比如毛澤東提出的為人民服務、實事求是、愚公移山、以少勝多、出奇制勝、統(tǒng)一戰(zhàn)線、批評與自我批評、支部建在連上，一直到“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無不閃耀著傳統(tǒng)文化的光輝。
 

　　我們還有以鄧小平為代表的改革開放、通向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正在完善成熟起來的傳統(tǒng)：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xiàn)代化，全面準確理解毛澤東思想，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發(fā)展才是硬道理，摸著石頭過河，一國兩制……這些思想都帶有中華文化特色的智慧與品質，是將中國帶進全新的歷史時期的精神指南。
 

　　百多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各界優(yōu)秀人士、文化精英與廣大民眾，前仆后繼，以極大的緊迫感奮斗圖強，力求補上科學技術、大工業(yè)制造、國防自衛(wèi)、市場經(jīng)濟、民主法制、改革開放的課，追上全面現(xiàn)代化、全面小康、全面富國富民的世界步伐。這種不甘落后的奮斗熱潮也使中華傳統(tǒng)文化有了勃勃進取的空前擴容和發(fā)展創(chuàng)新。
 

　　中華文化的生命力不僅在于它的古色古香、奇葩異彩、自成經(jīng)緯，更在于它生生不息的活力，它的反思能力，它在多災多難中鍛煉出來的應變調適能力，它的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精神，它的水滴石穿的堅韌性，它的接納與深思的求變精神，還有它屢敗屢戰(zhàn)、永不言敗、“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精神。
 

　　敢于從善如流，敢于走自己的路
 

　　有人問，百年來，衣食住行、生產生活、科學技術、名詞觀念，我們吸取了那么多外來文化，中國人是不是已經(jīng)“他信”勝過“自信”了呢？
 

　　文化不是物資也不是貨幣，它是智慧更是品質，是精神能力也是精神定力，它不是花一個少一個，而是越用越發(fā)達，越用越有生命力，越用越本土化、時代化、大眾化。它有堅守的一面，更有學習發(fā)展進步的一面，學習是選擇、汲取與消化，不是照搬和全盤接受，“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誰學到手就為誰所用，也就歸誰所有，舊有體系就必然隨之調整變化，日益得心應手。
 

　　文化也不是壟斷性山寨性的土特產，它既有地域性，更有超越性與普適性。任何一種文化都無須追求來源的單一、唯一、純粹。如果用產地定義文化傳統(tǒng)與文化內涵，國人吃的小麥、玉米、菠菜、土豆……最初都是舶來品，連中餐都不是絕對的“中”了。再看日本，先學中國，后學歐美，已經(jīng)大大發(fā)展了日本文化。美國更是移民國家，文化土產有限，但絕不能說美國沒有自己的文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古為今用、洋為中用，這樣的態(tài)度正是中華文化歷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當時各社會主義國家都掀起改革浪潮，但是那些了解中國的西方政要和學者，如撒切爾夫人、布熱津斯基等，唯獨看好中國的改革；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夫勒更是直言：中國可以實現(xiàn)跨越，“我相信中國正在向著成為21世紀第一流的國家穩(wěn)步前進。”他們贊賞中國文化獨特的包容與應變康復能力。他們從以鄧小平為代表的中國領導人身上，看到了堅韌靈活，看到了既獨立又開放，善于以退為進、轉敗為勝。果然，中國的改革開放沒有走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的亡黨亡國之路，沒有辜負革命的先輩與國人的希望，也沒有辜負國際人士的高看，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我們自己就更沒有理由反過來嘲笑我們百余年來東奔西闖、披肝瀝膽、改革開放、舊邦維新、發(fā)展變化的大手筆了！
 

　　文化一經(jīng)吸收采用，必然與本土文化結合。馬克思主義到了中國，發(fā)展成為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習近平治國理政新理念、新思想、新戰(zhàn)略，它們當然是中華文化而不可能是什么其他文化?？鬃釉缇兔靼祝?ldquo;三人行，必有我?guī)?rdquo;“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甚至孔子宣告，他與伯夷、叔齊、柳下惠、少連等不同，叫做“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而孟子干脆明確孔子是“集大成”者，是“圣之時者”，說明圣者也要追求現(xiàn)代化、當代化。
 

　　我們主張文化自信，不是說只有中華文化是優(yōu)秀的?！抖Y記》早就告訴我們：“學然后知不足。”《尚書》的說法是：“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我們從不認為自身足夠完滿。我們對全球各國各地的文化必須是“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但我們必須重視、珍惜中華文化長久而又豐富的歷史存在，重視它為我們當代快速發(fā)展所奠定的基礎。越是經(jīng)濟全球化，越是西歐、北美取得了人類文化某些優(yōu)勢甚至主流地位，我們越要加倍珍惜自己的文化成果，越要思考為何或異其趣的中華文化對人類發(fā)展的參照作用越來越大。我常說，拒絕現(xiàn)代化，就是自絕于地球；而拒絕傳統(tǒng)，就是自絕于中華本土，自絕于中國國情，自絕于中國人民，自絕于更有作為的可能。
 

　　是傳統(tǒng)的復興，又是全新的開辟
 

　　強調文化自信，我們不應忘記，中國目前興起的“傳統(tǒng)文化熱”，不是漢唐明清人在講文化自信，而是21世紀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講文化自信；不是孔孟，也不是秦皇、漢武、康熙、光緒講文化自信，而是中國共產黨人講文化自信；不是在甲午海戰(zhàn)、北洋水師全軍覆沒或者庚子事變、慈禧太后西逃時的胡言亂語，而是在歷盡艱難、中國終于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成為世界經(jīng)濟發(fā)展引擎、致力于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的新形勢下的堅定認知。我們的文化自信，包括了對自己文化更新轉化、對外來文化吸收消化的能力，包括了適應全球化大勢、進行最佳選擇與為我所用、不忘初心又謀求發(fā)展的能力。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是活的傳統(tǒng)，是與現(xiàn)代世界接軌的傳統(tǒng)，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tǒng)，是歷久彌新、不信邪、敢走自己的路的傳統(tǒng)。我們絕不妄自尊大，更無需自我較勁、妄自菲薄。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文化是有機整體，所以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是難以做到的。這種說法不無道理，但卻過于悲觀。毛澤東同志強調對傳統(tǒng)文化要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習近平同志多次強調傳統(tǒng)文化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那么，如何判斷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華和糟粕？要點有三：一看是否有利于人的發(fā)展、社會的發(fā)展；二看是否有利于社會和諧穩(wěn)定，三看是否符合人類文明共識。例如“二十四孝”，在今天絕對不可以不加區(qū)別地宣揚，“埋兒奉母”，發(fā)生在今天不是“孝”，而是刑事犯罪。除了這些明顯的封建糟粕，還有一些借傳統(tǒng)文化熱而借尸還魂的落后的習慣和意識，這些都應被我們視為糟粕而加以摒棄。
 

　　近百余年來，中國志士仁人無日不在為使傳統(tǒng)走出窠臼而苦斗，中國共產黨人也一直在探索一條以傳統(tǒng)為基石、以中華復興為目標的道路。“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既是傳統(tǒng)的復興，又是全新的開辟。這就叫繼承弘揚，同時這就叫創(chuàng)新發(fā)展。
 

　　文化建設有它的復雜性、細致性與長期性，不能簡單化、片面化，更不能急躁突進?，F(xiàn)在我們還存在著將傳統(tǒng)文化的弘揚形式化、皮毛化、消費化、口號化、表演化、煽情化、賣點化、圈地化、搶灘化的苗頭。在文化自信問題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普及與提高、學習與消化、嘆賞與揚棄、繼承與發(fā)展，須相得益彰、互補互證、不可偏廢。我們期待的是更多的針對文化課題的認真分析、討論、推敲，期待從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等各個方面入手，把文化自信與提高我們的文化學養(yǎng)結合起來。
 

　　我希望當今有識之士共議文化，弄清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基本思路與基本取向，弄通中華智慧與中華謀略的特色，打通傳統(tǒng)文化與五四新文化，與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習近平治國理政思想的關系，還要結合實際工作，結合教育事業(yè)，更上一層樓，提升我們的文化事業(yè)與文化生活水準，提升我們的理論思考分析辨別能力，使我們的文化生產、文化消費、文化積淀、文化品格、文化精神不但得到推動與鼓舞，更得到豐富與提升，從而讓我們文質彬彬，從容自信！
 

　　（作者為文化部原部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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