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均是首次登陸烏鎮(zhèn)戲劇節(jié)“小鎮(zhèn)對話”的重量級編劇,就著“世界皆舞臺”這個“宏大命題”,聊出了苦澀、無奈,也道出了感動與況味——前天,在同為編劇的史航穿針引線下,劉恒、何冀平以及流瀲紫三人都講出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比如劉恒至今還在用毛筆寫電影劇本;何冀平在香港的成名作《新龍門客?!?、《新白娘子傳奇》并沒有署名;流瀲紫最愛“周(迅)公子”……
▲流瀲紫
編劇地位:
自己永遠(yuǎn)沒有作品出名
“和張藝謀一起出席記者會,100個問題中有1個提給你就不錯”
對于編劇而言,他們永遠(yuǎn)沒有作品出名。劉恒說:“坦率說,影視界就是一個江湖。江湖的最大特點是虛榮很有市場,而且虛榮是可以標(biāo)價的。我年輕時到外面參會,跟王朔、馮小剛等人一起下飛機,所有記者都把王朔團團圍住,沒有人理我們,有的人就很失落。我要是和張藝謀一起參加記者會,問了100個問題,給我剩1個就不錯。最初的時候,你會不適應(yīng),你會覺得自己被忽視了:我付出這么大努力,他們憑什么不來問我?但這是現(xiàn)實,你必須接受。你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你只回答了1個問題,你一直在休息,多好。所以在這行里,心胸一定要開闊,這樣你自己的路才會千萬條;如果心胸狹窄,就剩下走鋼絲了,甚至?xí)S時掉下去。我因為給張藝謀寫過《菊豆》、《金陵十三釵》,很多人見著我就說,你就是寫那個《大紅燈籠高高掛》的。不止一次這樣跟我說,一開始我還解釋,后來我就說是,我都應(yīng)著。”
何冀平對于編劇地位也深有感觸:“在介紹我的很多文章里都這樣說:她的作品比她的名字出名。的確,如果說何冀平可能沒有人知道,但如果說《天下第一樓》、《新龍門客?!?、《新白娘子傳奇》,大家可能還會知道。所以編劇這個行當(dāng),我自認(rèn)為還是不受重視的。一個作品,最早進入的是編劇,最早被忘記的也是編劇。但我們還是要堅定做下去,因為我們知道,戲劇也好,電影也好,里面的文學(xué)含量還是編劇賦予的。《新龍門客?!肺乙粋€月就要寫完劇本,但寫完之后,徐克突然說我們要增加林青霞,你要把兩男一女的故事改成兩女一男的故事,要在一個星期內(nèi)完成,這樣才能保證開拍?!缎掳啄镒觽髌妗罚覍懙臅r候前面就已經(jīng)開拍了,因為很多人看好,要來買這個片子,所以臨時要增加20集。這20集幾乎是一天一集寫出來的,然后用傳真機一張一張傳到現(xiàn)場去拍攝。但這兩部戲里都沒有何冀平的名字,因為我當(dāng)時到香港后沒有參加電影工作者自由總會??v然是這樣,我們還是會堅持做下去、認(rèn)真做下去。我覺得這么多年來寫作就是我人生的道場,我是在這當(dāng)中修煉的。”
編劇定力:
做辯論家,堅持本心
“我是一個缺愛的人,寫不出太監(jiān)愛她、侍衛(wèi)愛她、小販也愛她的所謂大女主戲”
導(dǎo)演改詞,演員忘詞,脫離了文學(xué)階段,編劇對自己的文字是那么的無能為力。史航說:“作為編劇,最起碼在文學(xué)的那一刻我是可以把握的、控制的。也許到了劇場,很多沒法控制,但起碼有那么一瞬間是可控的。所以,有很多人,可以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沒有名利、物質(zhì),還愿意去創(chuàng)作。可能就是因為有了創(chuàng)作,所以他比別人多活了半輩子,比別人多了四五個維度的視角。”
在流瀲紫看來:“寫作是一個人的事情,關(guān)上門就可以了。但如果接到編劇任務(wù)的話,完了,那就是一個群體溝通的過程,演員來了,導(dǎo)演也來了。這個時候你就要成為一個辯論家,要輸出自己的觀念,盡可能保留自己的觀點。在寫作中我必須堅持的是,一定要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而不是被周遭的事物所影響。有觀眾跟我說,《甄嬛傳》是一部成功的大女主戲,甄嬛最后當(dāng)上了太后,這就是成功。我說不是的,我想寫的是她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失去的更多,她是一個失敗者。于是,《如懿傳》我就寫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女主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剪斷自己的頭發(fā)、跟自己的丈夫爭執(zhí)、差點被廢、最后默默無聞死去的女人。這個劇本寫出來時被演員拒絕、被資本拒絕。被資本拒絕很簡單,這不是觀眾想要的;而演員拒絕是因為:這里面只有兩個男人愛我,最后一個我還不是很愛他,這不行,你看現(xiàn)在的大女主套路,必須有5、6、7、8、9個人愛她,否則怎么能叫大女主戲呢?而且最后她為什么要死掉?只要當(dāng)上皇后就可以了,誰要看她寂寞孤獨地死去?甚至有人跟我說,你改吧,再多加幾個配角,讓太監(jiān)也愛她、侍衛(wèi)也愛她,就連經(jīng)過皇宮門前的小販也要愛她??墒谴蟾盼沂且粋€缺愛的人,我沒有被那么多人愛過,所以寫不出這樣的情節(jié),我只能寫一個苦哈哈的。但我相信如果有一個真正懂得悲劇的演員,她是愿意來演的。記得大學(xué)時候看劉恒老師的《少年天子》,居然在那么早就有這樣一部作品,男主角出家,女主角參不透,給人心靈很大的沖擊。我們不能苛求人人都愛我的作品,但我們每個人可以堅持本心,堅持一點自己的與眾不同。”
編劇心態(tài):
要把自己的生命投進去
“用這么珍貴的才華,這么高貴的文字,去寫這么下賤的東西,多浪費”
如果說:人生皆劇場,大家都點頭;但如果說人人皆戲子,大家就都不同意了。不過史航說:“其實戲子也不算輕薄之意,有一句話:孟子、莊子、老子、戲子,大家都是一樣。”劉恒說:“《少年天子》是我寫作非常賣力氣的一部電視劇,但在2004年,對文學(xué)界的人來說,寫電視劇是很嚇人的。我聽到太多這樣的話:你用這么珍貴的才華,用這么高貴的文字,去寫這么下賤的東西,多浪費才華。但是偏偏我喜歡編劇這個職業(yè),實際上它是我內(nèi)心的一種宣泄。寫作過程當(dāng)中我父親病故,當(dāng)時是寫了還不到十集就已經(jīng)開拍了。我就住在劇組里面,每天拍完就看樣片,看完之后還得和演員聊,聊完了之后他們都睡覺了,我還趴在桌上寫。寫作時想起父親,我估計我哭的聲音外面都能聽到,是痛哭失聲,這就是一種真實的寫作狀態(tài)。一個職業(yè)編劇,是把劇本簡單地當(dāng)作一個活來做,還是把你的生命投入進去?我覺得作為職業(yè)的參與者,你必須把它作為你生命的一部分去塑造它、去完善它。因為你自己生命的多少天、多少小時已經(jīng)扔給它了,不投入你怎么對得起你這桿筆?話又說回來,不論是寫小說、劇本,影視還是話劇,哪兒來的什么高低貴賤之分?所有的文字都滲透著你的愛。”
在何冀平看來:“作為編劇,你要有堅持,但是不固執(zhí)。昨天還有人問我,你有什么想寫的?我說不出我有什么想寫的,因為全是找來的,是導(dǎo)演或制片人的想法。那我怎么辦?我不會說我另外寫一個。我的辦法是把我自己放進去,這樣我在寫的時候就不會覺得太困惑,因為里面有我。”流瀲紫也有同感:“題材這個話題,很多人問過我說,你是不是只寫古裝劇?其實我個人覺得,不管是古裝劇還是現(xiàn)代劇,都是用別人的故事在講述自己的情感、自己人生的困惑,這是共通的。為什么很多人在看清朝故事時,他的心緒是跟劇中的人物一起走的?因為那一刻你們的情感是融合在一起的,你覺得他的嘴里說著你心里想要表達的話語。”(文/郭佳攝影/王曉溪)
轉(zhuǎn)自: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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