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時候不以李宗盛為主角地寫一寫他的愛徒李劍青了。
音樂人李劍青今年40歲,廣西人,小提琴手出身,瘦而有肉,白襯衫穿起來像少年。
這對師徒站在舞臺上都有型,老的扶扶眼鏡笑得誠懇里透狡黠,小的不唱歌不彈琴時候就手插褲兜,小動作包括吐一下舌頭。徒弟當師傅的助手十多年,譜曲、編曲、學習制作,因師傅評語“你的旋律比詞好太多”故,手癢卻也尚未自己作詞。
“做了十幾年的跟班”后,今夏李劍青終于出了一張EP叫《仍是異鄉(xiāng)人》。劉若英演唱會上的小提琴手,李宗盛演唱會上唱《匆匆》的年輕人,依稀形象聚合成7首歌,很多人找到了一直在找的那個聲音,相見恨晚。
這張作品,李劍青負責音樂部分,李宗盛為他捉筆一部分,合作詞人還包括詩人藍藍、嚴彬、公路。是一張送給普通異鄉(xiāng)客的作品集,希望拉面店的小妹或送快遞的小弟聽了能心里一動。
這里有師傅的切身體悟:“人到了一定位置生活會乏味重復,他能有什么東西寫呢?他必須關心別人的生活。”因此,曾客居異鄉(xiāng)終回故里與老母相伴的李宗盛拋了自己,把目光投向曾遇見的普通人。《仍是異鄉(xiāng)人》里的一張張面孔,一個個故事都真有其事,作曲和唱歌的李劍青在拍攝MV時也真見到了活生生的二房東雙喜和芙蓉,由他們之口望見一個溫暖干燥靠近煙囪的房間。
北漂青年李劍青本人的命運亦與這些人物重疊。“我只是他們很多人中的一個,換成另一個城鄉(xiāng)接合部的屌絲來唱都是一樣的。”有些故事不是他的,但比如《姥姥》這首詩,李劍青說“滿足了我對從未見過的姥姥的全部想象”。
李宗盛把藍藍的原詩在微信里發(fā)給他后說“有被感動到”,他一聲不響就直接把歌寫了出來。今年7月27日在北京Bluenote首唱,李劍青的音樂、他投注其中的情感已遠遠超出原詩?,F(xiàn)場他通靈般反復唱著姥姥的瘸腿,欲奮力打開的通道那頭有光和姥姥,從未謀面的姥姥是他永遠的同齡人。
今年7月27日北京Bluenote,李劍青(右)與李宗盛
1
在咖啡館和李劍青聊天,他是那種能夠赤心交談作友的人。
面對媒體之前,李宗盛對他提點過一二,“一定會有記者問關于民謠,關于李志、趙雷之類的問題。他們問了,挖坑給你跳,你想想要怎么答。”
李劍青老實說了想好的標準答案,大致是:“沒怎么聽過,愿意回去認真聽一下。”這其實是真的,他從不去LiveHouse,對國內獨立音樂的理解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階段。標準答案里沒有的是,聽趙雷是一次音樂節(jié)他們先后上臺,“認真聽了一首歌可能是《成都》,下面好多人合唱,我沒辦法理解。”
“薛之謙”這個名字他也是上個月才第一次聽到。李劍青多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最近聽了不少印度音樂,平時會聽伯克利音樂學院學生的畢業(yè)音樂作品,“這個打擊樂手來自印度,那個吉他手是英國的,很英倫搖滾。我會聽他們這些人合在一起,做出了什么高級的東西。”
但他不是那種怪異孤僻的音樂人。問他怎么看高曉松致敬李宗盛的新歌《越過山丘》,他先說曾與高曉松交談過(盡管高應該不知道他是誰),其人非常廣博聰敏有獨特的看事物角度……然后歌呢,“只聽過幾小節(jié),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置喙,把臧否藏起來。
和他討論音樂的好壞與價值,他對不能理解為何會被追捧的音樂亦態(tài)度溫和,“能讓農民工下班以后跟著吼幾嗓子,有共鳴有感動,就是有價值吧。不能說就是壞的。”
他說,“我得保護自己,我還想在這個行業(yè)發(fā)揮一點余熱,也不能辜負大哥(李宗盛)十多年的栽培”。但他其實是一個每天早晨先看新聞的人,關心的不僅是掠過耳朵的一個個故事。
李劍青很清楚自己的角色,他甘心為李宗盛或其他人的故事配上合適的音樂,讓他人(或一部分是自己)的故事能用恰當?shù)恼Z氣在恰當?shù)恼Z境里被述說。
有時候喝了酒(他挺愛喝酒),腦子里會有音樂,也會有句子。但覺得“有那么多人的故事要講,我自己的一點感想又算什么呢”,遂不記也不提。
他像那種始終信賴師傅的小徒弟,與李宗盛的合作即便有意見不同,“最后也基本他7我3”地做決定。在賣力投demo被李宗盛發(fā)現(xiàn)之前,廣西交響樂團一個月拿幾百塊錢的小提琴手李劍青已輾轉過兩座城市。直到大哥說:“跟我走吧,包吃包住,一個月還給你兩千塊錢”,自此開始十多年的師徒生涯。
開頭幾年有點迷惘,“不常見得著他,他不在北京的時候就留給我一臺機器一個房間,你自己玩兒吧。”
李宗盛是時間磨出來的大師,無法為他妙手捅破窗戶紙,傳授絕世神功。李劍青最大的本事就是認真,這些歌里惟《姥姥》寫完編完即通過,其余皆飽經修改。《不變的事》他寫了八個版本,長久地與琴互相折磨,“琴弦總斷”。
這對師徒不在一起比在一起的時候多,兩地時互傳音樂和文章交流(有點雞湯文的意思)。老的已經開始思考死亡,八月上海書展的講座上說“想寫寫死亡了”。小的從未想過這件事,最近喝酒時候倒是常聽坂本龍一在死亡和疾病面前留戀日常的《Async》。他們未必在一個步調上(顯然任何兩個個體都不可能完全步調一致),但確實互補又默契。
2
《仍是異鄉(xiāng)人》一詠三嘆,有近景遠景,有描摹敘事抒情,有共情有個人視角。音樂于他們是言猶未盡,因此不論是念、嘆、唱或嘯,都由語言和文字生發(fā)。不過這一次是反過來,不是每首歌的詞都“配得上”李劍青的曲。有些“隔”,有些言重意輕,有些在雋永簡單和陳詞濫調間稍微偏向了后者。
但有佳句篇章,有很妙的音樂段落。侗歌和蘇三起解的調子加在音樂里若隱若現(xiàn),李劍青一個人吟唱的段落像極了古老歌謠。別人如果這樣做,總要大張旗鼓一番。李劍青不是,這些段落更像是自然流淌出的思緒。他的音樂是流動的,多聽幾遍就成回味。
會欣賞這張專輯的極可能不是他們想唱與的人,而是與他們在一處的文青同輩。但作品誕生后自會長腳,會自己走向對的人。
因為覺得師傅很厲害,要學能學的東西很多,且?guī)煾嫡嫘陌阉敿胰诵≥?,所以李劍青心定定留在師傅身邊至今?/div>
這本來是以往常見的師徒關系,一對無甚野心,認真做事的師徒,卻在李宗盛近年重新成為大眾寵兒后,他徒弟安于“上班拿工資的生活”反而成為稀有個例。
對李劍青來說,上班拿工資,兼當樂手唱和聲賺外快的北漂生活沒問題,但他一直沒能在北京買得起房子。
他有個一世不易的老母,一年里為回家?guī)滋斓膬鹤訜耸亲钶p松快樂的時光。曾經李劍青很倔,“過年回家只肯見三個親戚,包括飯局上”,如今他終于下決心要找個母親認可的兒媳生了孩子把她接到北京來,讓她當個帶娃的滿足祖母。
從李劍青第一次在李宗盛的演唱會上唱《匆匆》至今不過短短數(shù)年,“唱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以前多稚嫩呀。”
他從不愿意賣慘,但童年艱難貧窮,原生家庭破裂確是他“很多事情糾結的原因”。最近幾年,這些卻逐漸成為很多事情的解答。“我以前有那么多抱怨那么多不理解,現(xiàn)在回頭想,最好最懷念的還是一家四口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時光。”
好像時間到了,突然就能以一個新的角度看世界,人也一夜長大。
3
隔著這段距離,李劍青這樣描述家鄉(xiāng):行道樹取代路燈,鼻子里都是泥土的味道。是桂林、陽朔、六盤水,昌平往郊區(qū)再走的樣子……老汪(汪峰)有個調琴的工作人員家鄉(xiāng)也是這樣,拆遷之后大家都很有錢,有人每天開奔馳在三級公路上顛著跑,還去澳門賭錢。就是這樣。
他自己若回去,能認真交往的就一個彈古琴的同學。“我在那兒嗑瓜子看他寫毛筆字,我X這一捺寫得不好哇??墒窃趺此愫梦乙膊恢馈?rdquo;無所事事三個月,還是得回北京。
“北京不是家鄉(xiāng)。但是有時候十幾天的歐洲巡演做樂手回來,路邊點一碗拉面聽老太們坐那兒談天說地,那叫一個自在。”
關于鄉(xiāng)愁的事,將隨著這張專輯暫告一個段落。下張專輯想說什么還未成形,“大哥說下次見面時候詳細討論”。無論說什么,里面想必也是有你有我,由一個愛講故事捉光陰罅隙的老李,一個唱歌很真能寫出極耐聽旋律的小李久經折磨地做出來。(錢戀水)
轉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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