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復興”離不開古跡重建

　　從1989年重建地壇西門“廣厚街”牌坊，到2004年永定門城樓原址復建、2007年正陽門外五牌樓原址重建，再到最近的香山寺景區(qū)復建后開放，北京近30年來陸續(xù)恢復或重建了很多歷史景觀。但也有人提出質(zhì)疑，認為這種重建的“假古董”不僅是毫無文化價值的贗品，而且破壞了歷史的真實性。隨著新公布的《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2016年-2030年）》中特別強調(diào)的“老城的保護與復興”話題引發(fā)人們熱議，關于古跡重建也再度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那么，“老城的保護與復興”到底需要不需要重建古跡？北京古代建筑研究所原所長王世仁先生的觀點是：“保護”的主要對象是現(xiàn)有的歷史建筑、歷史街區(qū)和歷史景觀等實物遺存；而“復興”則重在重現(xiàn)歷史載體、歷史信息和歷史風貌。因此，古都的“復興”離不開古跡重建……

　　對歷史文化遺跡的保護，至今在主流社會仍然是以1964年“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頒布的《國際古跡保護與修復憲章》（《威尼斯憲章》）為基本準則。這個《憲章》的核心理念是在保護、修復古跡時必須保存它們現(xiàn)存的真實性，絕對禁止復原重建。這實際上是一個以歐洲磚石結構建筑為主要對象、具有明顯的歐洲中心觀為導向的準則。但是運用到類似中國、日本、朝鮮等國家以木結構為主，又經(jīng)常改建重建的古跡時就出現(xiàn)了尷尬：哪個年代、什么狀態(tài)的算是原來的“真實性”？多次改建、重建過的史跡是不是就失去了“真實性”？為此，1994年許多國家的代表在日本奈良開會，通過了一個叫《關于文化遺產(chǎn)真實性的奈良宣言》，獲得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的認可并公布于世?！缎浴菲鞄悯r明地指出，對“真實性”的檢測要“尊重每個社會的社會文化價值體系”，保護遺產(chǎn)的目標主要是保護它們的文化價值。也就是說，遺產(chǎn)的“真實性”不僅指現(xiàn)存的實物形式是真實的，更重要的是它所承載的文化內(nèi)容是真實的?！缎浴饭己?，引發(fā)不少國家通過重建已經(jīng)消失的古跡再現(xiàn)其歷史價值的潮流。

　　《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第二十二條規(guī)定：“不可移動文物已經(jīng)全部毀壞的，應當實施遺址保護，不得在原址重建。但是，因特殊情況需要在原址重建的”，要逐級通過主管部門審批。這個規(guī)定在執(zhí)行上明顯地缺乏科學論證，一是主體客體都不明確，“不可移動文物”除了國家各級政府公布的文物保護單位和指定保護的對象以外，其他的由誰來指定“不得在原址重建”？二是“特殊情況”如何界定？從實際情況來看，國家批準的“特殊情況”多數(shù)是紅色遺跡。像圓明園等遺址，國家批準的規(guī)劃則是可以重建原有建筑的十分之一（約1.2萬平方米）；香山是全部恢復二十八景……而早在上世紀80年代國家批準的承德避暑山莊整修計劃中，則規(guī)定了不少要求重建的項目。

　　由于法規(guī)的泛指性，出現(xiàn)了許多原址重建的項目，它們原來沒有被公布為文物保護單位，可以不受文物法規(guī)約束，但又是不可移動文物，有文物的屬性，文物主管部門可以過問，而現(xiàn)實中由于歷史文化復興的需求，公眾的呼吁，把它們恢復起來勢在必行。這就出現(xiàn)了在文物保護、文化復興、城市建設三者夾縫中重建古跡的現(xiàn)象——重現(xiàn)歷史文化景觀。于是，北京從1989年重建地壇西門“廣厚街”牌坊起，陸續(xù)恢復了中軸線上的永定門、天橋、五牌樓、大高玄殿前牌坊、外城東南角樓、前門大街古店鋪等歷史景觀。應該說，對這些古跡的重建是很慎重的，所有項目都經(jīng)過嚴格的考據(jù)，反復論證，盡可能接近原狀。

　　這種重建是在造“假古董”嗎？我認為，建筑物是公共產(chǎn)品，不是私人或博物館藏品，除了少數(shù)年代特別久遠珍稀的遺存外，大多數(shù)不能當作“古董”被收藏，特別是在中國，更多是作為歷史事件、社會生活、典章制度、王朝更迭的見證向公眾展示。它們是不同歷史時期的文化現(xiàn)象，是見證歷史的載體，它們的真與假首先要看所承載的歷史是真是假，而不是現(xiàn)在實物的時間是真是假。當然，時下有些地方確實在造假古董，例如，某某好漢聚義的山寨，某某名妓待客的青樓……不但形式是假的，故事情節(jié)也是編造的，當然不屬于文化復興。

　　日本：再現(xiàn)古都奈良藥師寺西塔

　　日本的史跡保護理念與歐洲主流完全背道而行，他們追求的“真實性”是“最原始”的狀態(tài)，不但對現(xiàn)存古跡經(jīng)常解體重構，拆去后代增加的和改變的部分，恢復到初建時的狀態(tài)，而且還要找到原始遺址，把消失了上千年的建筑重建起來，古都奈良就有不少范例。

　　奈良是日本古都平城京所在地，它的城市格局和宮殿形式都仿自中國隋唐時期的長安，主體遺址通過考古發(fā)掘已展示出原有形態(tài)，并作出不同形式的標示，前些年又把皇城正門朱雀門和東宮花園在原址建造起來。它們的位置和平面有真實的遺址存在，但上面的形式只能依據(jù)學術考證作出推測性設計，很難說是不是真實的“唐風”原狀。但因建在真實的原址上，其文化意義遠超形式意義，近年來又醞釀把已是廢墟的正殿恢復起來。

　　藥師寺是奈良的重要標志，它原有東西兩座方形木塔和大殿金堂，后遭火災西塔焚毀，金堂也殘圮嚴重，前些年在原址上用鋼筋混凝土結構重建了西塔，金堂也在恢復中。西塔形式有東塔為依據(jù)，金堂卻有不少推測創(chuàng)造。模仿也好，創(chuàng)造也罷，只要保存了寺院的文化意義，形式并不重要。

　　俄羅斯：恢復莫斯科紅場西入口雙拱門原貌

　　俄羅斯對待文化史跡的原則是，消失的重建，殘破的修新，全部保留歷史原狀。

　　圣彼得堡是沙俄時期的首都，歷史遺跡最多，郊區(qū)的夏宮更是輝煌壯麗，但在德國法西斯入侵時大多被毀。勝利后一步一步按原狀修復，基本上重現(xiàn)了普希金筆下皇宮的氣派。為了恢復被德國法西斯剝?nèi)ヂ幼叩溺陱d鑲嵌的幾萬塊琥珀，專門開礦鑿磨恢復原狀。在大量的古跡恢復工程中，莫斯科紅場西入口的雙拱門影響較大，上世紀30年代，為了閱兵通暢被拆除，50年后又在原址恢復起來，成為紅場的新地標。在上世紀初，還“恢復”了一座大教堂，原來的教堂是什么樣子已無從考證，完全是新設計的仿古形式。

　　美國：復建17世紀殖民時代三座首府

　　美國的文物保護雖然有國家標準，但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聯(lián)邦和州屬土地上的史跡受到有效管控，其他大部分是私有財產(chǎn)，所以許多古跡修得五花八門。而且，美國是講究實用主義的國家，為什么要保護歷史遺產(chǎn)？答案是：供公眾游覽參觀。歷史上的美國什么樣？發(fā)生過什么事件？城市、鄉(xiāng)村中的美國人怎么生活？基于這種理念，美國出現(xiàn)了不少恢復起來的古城，最著名的是17世紀殖民時代的三座首府：馬里蘭州的圣瑪利古城址、弗吉尼亞州的安那波利斯城和威廉斯堡城。圣瑪利已全部成為廢墟，但它是英國殖民者初次登陸的首府，所以仿造了幾座古作坊、古住宅代表初始城市形式，這些“史跡”都是按照文字記述和書籍插圖設計復原的，是不是原來的狀態(tài)已不重要。相比之下，弗吉尼亞州的兩座古城規(guī)模要大得多。在安那波利斯還保留了一些有人居住的老住宅，但公共建筑和商業(yè)店鋪完全是恢復重建的，有些還是老構件重新裝配的。威廉斯堡是石油大亨洛克菲勒把全城買下的私產(chǎn)，因此把當時所有有代表性的建筑全部重建或修復起來，除教堂、法院、監(jiān)獄、政府、邸宅以外，還有奶酪、餅干、面包、印染、鐵木、制陶等各類作坊，囚犯示眾的木枷也展示在街上，游人可以“以身試法”。此外，美國西部荒漠中還有一些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村鎮(zhèn)，由于不適合現(xiàn)代居住要求，原住民的住所大部分已無存。近些年由于旅游者增多，很多地方按舊時式樣恢復起來，但基本是憑傳說和想像而建的。（王世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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