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人


時間:2021-10-13





守   夜   人


劉星元


  你以為那聲音是敲擊梆子所發(fā)出來的嗎?


  那只是表象。我們習慣以表象的東西代替真實,并且始終信以為真。就如我們看到深夜時分曇花綻放只是曇花綻放,卻沒有發(fā)現(xiàn),是有神路過了它,并在路過它時輕輕地吻了它。你問是什么神?很抱歉,我沒有看清楚他的臉。他只留給我一個背影,并且這背影也將迅速消失。他留給我的背影比任何的黑還要黑,仿佛他就是黑的持有者,但他所有的黑里一定劫持著所有的白——那朵招搖的曇花泄露了他的秘密。


  好吧,現(xiàn)在就來說說更聲。


  黑夜是一面大鼓。我不認為這是個比喻。這是個事實。打更的人站在天地之間,被黑夜重復吞噬,或者說被黑皮大鼓深埋。他將棒槌擊向黑夜的樣子,常讓我想起那些偉大或不偉大的時代的思考者——屈原、但丁、黑格爾、尼采……面對黑夜,他們用自己交換光明,并在光明到來之前一一倒下。


  抱歉,我還是沒有說到更聲,那些具象的、醒著的更聲。你要知道,文學作品中的神秘,往往源于作者的無知或故作無知,而我的拖延正是源于我的無知。我是遠離更聲的一代人,不必用一種原始的時間分割生命。我對更聲的大部分認識——那些理解和不理解的認識,都來自于上一輩人以及更上一輩人的言說。這些言說以故事的形式出現(xiàn)在家庭閑談之中,除了消遣,沒有任何功利性。作為非見證者,我無法辨析它的真?zhèn)巍6?,我并不期望非要把它分出真?zhèn)危灾琳嬲吡粝?,偽者去之。在民間,多少事物的本身與人們賦予它的意義相悖?然而,那些與真實相悖的附加意義,卻與真實的屬性相安無事地活了下來。甚至,與真實相悖的東西,它存在的理由更為充分,它更為密切地貼緊了民間,讓民間以神性的光輝活在歷史和當下。那些草木不存在的藥性,那些河流不存在的神性,那些生靈不存在的邪性,以及那些巫師的祈禱詞,那些守靈的安魂曲,民間的眾多事物,概莫能外。


  從科學維度上看,時間就是時間,一切事物皆依附于它。但在民間維度上,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存在。民間的萬事萬物告訴我,時間是依附于它們之上的。它們存在,時間就存在;它們毀滅,時間也隨之毀滅。譬如打更人以及更聲。但我更愿意將打更人叫做守夜人。


  如果去探尋守夜人的蹤跡,我更愿意從關于眾多守夜人的民間傳聞里,抽絲剝繭地去書寫其中一個人的故事。每個群體都有其普遍性和特殊性,問題是,我無法將那么多的特殊性一一記錄在案?,F(xiàn)在,請允許我將廣闊的空間一點點縮緊:夜空那么高,大地那么廣,天地之間,那么多的守夜人在民間活著,在黑夜之中穿行。那么多的守夜人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們國三十四個藩鎮(zhèn)的守夜人,我在乎的是我們藩鎮(zhèn)十七個地域的守夜人,我在乎的是我們地域十二個縣區(qū)的守夜人,我在乎的是我們縣區(qū)十六個鄉(xiāng)鎮(zhèn)的守夜人,我在乎的是我們鄉(xiāng)鎮(zhèn)六十七個行政村和二十多個自然村的守夜人。沒錯,我在乎的是我們村的守夜人。


  我們村的守夜人已經(jīng)很老了,并且還將繼續(xù)老下去。他身穿黑衣黑褲,皮膚黝黑似鐵,佝僂著身子在悄無人息的村子里緩慢行走。他的黑和夜的黑先是相互抵觸、攻伐,繼而慢慢交融在一起。他被黑夜吞噬或黑夜被他從身體里釋放了出來。守夜人和黑夜,他們彼此構成了彼此的一部分。黑夜涌動,他就涌動;他靜止不動,黑夜也靜止不動。此刻,我描述的他就是靜止不動的。他在等。等時間。守夜人的腹中,有一臺刻度精準的座鐘。座鐘滴滴嗒嗒地在他的腹內(nèi)搖擺著,走動著,一刻不停。一秒、兩秒、三秒、四秒……我猜想這座鐘表絕不是如此尋常地表演著時間的富裕。按照科學思維與民間思維、科學本質與民間本質的悖論這一論斷,守夜人腹中的座鐘恰恰是倒計時。守夜人靜止不動的等待,不是時間的堆積,而是時間的消散,以至他腹內(nèi)富余的時間,被廣闊的天地精準地抽走。當這一輪的時間消失殆盡,守夜人就要舉起手中的棒槌和木梆了。


  我們村的守夜人開始打更了。更聲里的講究,是長輩們告訴我的:“咚——咚!”,“咚——咚!”,“咚——咚!”。一慢一快,連打三次,這是頭更?!斑?!咚!”,“咚!咚!”,“咚!咚!”。打一下又打一下,連打三次,這是二更?!斑恕耍?!”,“咚——咚,咚!”,“咚——咚,咚!”。一慢兩快,連打三次,這是三更?!斑恕?!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慢三快,連打三次,這是四更?!斑恕耍∵?!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連打三次,這是五更。天分兩極:白晝與黑夜。夜分五更:戌時為一,亥時為二,子時為三,丑時為四,寅時為五。戌時天漸黑,寅時天漸明。守夜人正是按照夜的尺度為它量體裁衣的。且不說這件衣裳是否能嚴絲合縫與黑夜融合在一起,但其他人卻借助更聲知曉了時間的流轉奔騰。他們在自己的床上伴隨著更聲睡去,又伴隨著更聲醒來,只要是村莊的一份子,生老病死的生涯便與更聲同在。


  偌大的一座村莊,黑夜里有一個守夜人就夠了,有一種沿著時間刻度行走的更聲就夠了。作為此地的村民,我們其實只是村莊的寄居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蛘哒f,我們只不過是生活的一個側面,而生活的另一個側面,正是守夜人。當晨昏被人為或非人為地分成兩極,我們的晨與守夜人的黑便各自占據(jù)了天平的兩端。那么多那么多的我們,與那么少那么少的守夜人,坐擁著同等的重量,誰都不可能離開誰。一個側面離去,天平就會急速傾斜,將另一個側面甩入萬丈深淵。因此,我們才專心持有著白,守夜人才一心一意陪伴著一個夜晚又一個夜晚。


  我曾在本地的一位民俗收藏家那里看見過守夜人打更的工具。和別處的鑼鼓不同,本地打更用的是梆子。山西梆子、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東梆子、江蘇梆子……你一定聽說過這些以梆子命名的地方戲曲。戲臺上,小生涂粉描紅,文文弱弱的;青衣長袖如云,輕輕緩緩的;花旦華服雍容,端端方方的……故事無非是趕考的舉子、懷春的閨秀、慷慨的忠良、圓滑的佞人、桀驁的奸臣、耍樂的丑角……戲中人物隨著樂器的響聲上臺來,隨著樂器的響聲唱起來,隨著樂器的響聲舞起來,隨著樂器的響聲耍起來。亂哄哄的一場戲,演的人仔細演,看的人卻未必認真看;唱的人認真唱,聽的人卻未必認真聽。也沒有什么可指責的,地方上的小戲種,就是要演給地方的小老百姓聽的。鄉(xiāng)人們看得熱鬧,聽得舒服,比什么都重要。啰哩啰嗦說了這么多,當然不是在說戲,我是在說那戲中最為緊要的樂器:梆子。關于梆子,我查到的資料是:一般多用紫檀、紅木制作,材料必須堅實、干透,不能有疤節(jié)或劈裂。外表光滑、圓弧,棱角適度,常應用于戲曲音樂、說唱音樂及民間器樂合奏。以梆為戲也頗有些歷史,清代戲劇家李調元在他的《劇說》里說:以梆為板,月琴應之,亦有緊慢,俗呼梆子腔。


  我眼前的梆子,卻不是名貴的紫檀或紅木質地。它用的是棗木。我記得身為老木匠的祖父曾教授過我:棗木質地堅硬密實,木紋細密,蟲不易蛀,塵不易磨。鄉(xiāng)間無良木,這棗木就是難得的好材料,以棗木為梆,倒也合適。棗木梆子由兩部分構成:一為槌,一為梆。梆子有些年頭了,大概是晚清或民國年間的老物什,槌柄和梆面受到守夜人日復一日的手磨,已經(jīng)凹入許多。許是保養(yǎng)的還算妥當,紅中透黑的木頭上,竟然沒有一絲裂紋。棗木自身的紋路,似柳條,似卷花,似水紋,似輕云,隨意地貼在木頭的皮膚上,似乎輕吹一口氣,它就要飄走。輕輕敲打了它一下,以槌擊梆,就像是廟中和尚敲打了木魚,柔軟的香氣就包裹著清亮的聲響,從木頭里鉆了出來。


  讓我們再回到那具梆子的所有者,回到黑暗處的守夜人吧。對于守夜人,雖然俗不可耐,但我確實沒法用別的什么詞來替代“神秘”——這并非是因為我語言的匱乏,縱使我飽讀了天下之書,依然無法找出更為精確的詞語來表達。況且,我內(nèi)心實在不愿讓這個詞在筆下逃脫。我擒住了它,并試圖以此擒住關于守夜人更多的故事??晌乙仓溃^神秘,無非就是用一些實物或虛物、具象或抽象的東西遮蔽另一種東西,而一旦揭開這種遮蔽,也沒有什么稀奇了。因此,我又是矛盾的——就像對待自己的心愛之物,既想炫耀,又不想與別人分享。我既想以文字的筆尖抵達神秘的守夜人的最神秘之處,又不愿意這種神秘因為我的貿(mào)然來訪失去自己的色彩。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很長時間,我被這對矛盾所撕扯,患得患失,以至于裹足不前。守夜人以及守夜人更多的故事,被埋在我鄉(xiāng)故老的心里,隨著他們慢慢老去,慢慢死去。


  這是一個不可逆轉的惡性循環(huán)。雖然神秘因此而更為神秘,但是也因此漸次消失。世間的神秘,又有多少是能夠揭開的呢?時至今日,放棄我的自以為是,以平視的眼光看待守夜人,就算我傾其所能盡其全力,恐怕也無法探尋到這段傳奇的十之三四了?;蛟S,也正因為只能探尋到這段傳奇的十之三四,才更能持續(xù)地保有它的神秘。這樣看來,恰在此時走近它,不能不說是一種“天意”。盡管我始終對非自然的命數(shù)持懷疑態(tài)度。


  和“神秘”這個詞一樣,我是說,“天意”這個詞,我自忖尚沒有什么更好的語言可以替代。好吧,那就以“天意”的名義,高舉從我鄉(xiāng)故老口中燃起的即將油盡燈枯的火把,讓我們接著走進神秘的守夜人。


  偏居村莊一隅的那座院子,它窄小,低矮。院子委身于樹木和藤蔓間,渾身透著一股子陰涼。兩扇用黑漆浸染的榆木大門有些年頭了,表層的漆皮多處脫落,露出下一層的油漆。下層的漆皮更為黝黑。我很少見過那樣的黑——與通常的黑色不同,那是一種密不通風的黑,好像在排拒什么進去,又好像在阻攔什么出來。院門的里面是什么樣子的呢?我一直想知道,卻始終都沒能知道。那是我們的禁地,長輩們曾耳提面命,三令五申,嚴禁我們走近它。我們之所以沒有走近,卻并非長輩們的禁止,而是由于恐懼。人們對于黑暗的恐懼究竟是來源于動物的本能還是后天的教育呢?我不知道對于那座院子的懼怕從何而來,但我卻知道那座院子的主人是誰。當然,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的身份。他是一個對黑夜充滿崇拜的人,甚至可以說,他就是黑暗的化身。沒錯,那就是守夜人的院子。


  那扇院門從未打開——這是我的所見;從不知院子里發(fā)生過什么故事,這是我的所聞。也就是說,除了一座院子就是一座院子外,我對這座院子一無所知。


  我接下來要敘述的所見以及所聞,皆來自我的祖父年輕時候的經(jīng)歷。他將自己的經(jīng)歷轉述給了我。他說,他也從未見過那扇院門打開過,但是某一年秋天,他發(fā)現(xiàn)黑黝黝的院門上竟然貼起了對聯(lián),掛上了紅字。祖父說,那是守夜人家里有喜事了。按照更年長的長輩們的說法,守夜人是一種十分龐大的人類類屬,雖然每村只有一戶這樣的人家,但擴大至鄉(xiāng)至縣至省,就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微弱的存在了。守夜人與我們是不通來往的,他們擁有更為單一和牢靠的人際關系,彼此之間互通有無。他們的婚喪嫁娶,是守夜人與守夜人之間的婚喪嫁娶,和外界無關。院門上貼了喜字的守夜人,必定迎娶了其它村子里守夜人家的姑娘。嫁與娶沒什么好說的,值得一說的是,辦理婚娶大事,他們竟也做得不動聲色,真是不可思議。倘若不是及時發(fā)現(xiàn)了那些喜字,倘若喜字被風刮去被雨淋掉,將無人知曉這戶人家的一件人生大事,已經(jīng)靜悄悄完成。這件事引起了村人們對于守夜人家族更大的好奇,他們更為留心這個家族的一舉一動。此后,有人在院子周圍發(fā)現(xiàn)了一小片菜園,菜園里種滿了肥碩的白菜,顯得比村里任意一家的白菜都更高大一些。村里沒有人承認那是他們自己的菜園。接著,田野里幾塊種滿莊稼的無主的田地浮出水面,于是我們知道了,守夜人也需要吃五谷雜糧、菜蔬果品。還有人在院門外的小道上發(fā)現(xiàn)了一堆倒掉的中藥渣,村里也沒有人承認那是自己所為,于是我們又知道了,守夜人也有生老病死,在時間和疾病面前,他們和我們擁有一致的無助。再后來,守夜人的門前又多了一面紅色的旗子,旗子之上,斜掛著一張柳條兒彎制的弓箭,于是我們又知道了,守夜人家里添了男丁……


  祖父講述這些的時候,我是羨慕的,因為這都是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但讓我感到驚奇的是,祖父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打更,提到更聲。也就是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更聲就停了下來。始終不明白,曾經(jīng)繁盛千年的打更行當,為何頃刻之間就銷聲匿跡了。后來想明白了:守夜人打更,無非是將時間毫無保留地推給村莊以及村莊里住著的一切生靈。當更為精準的計時工具走進每個人的生活,更聲必然會落幕,任何新事物的誕生和舊事物的滅亡概莫能外。雖然很悲傷,但也不得不說,守夜人已經(jīng)失去了他們的價值,他們的銷聲匿跡,是必然。


  做了一個夢。天地之間,篝火熊熊燃起,篝火前,身穿獸皮的部落頭領帶領著一大批同樣身穿獸皮的族眾,與另一位身穿獸皮的年輕人在舉行一種莊重的儀式。頭領與年輕人共握一把刀,將寒光插入牛頸,牛頸血流如注。隨從用黑陶大碗將濃郁的血液接住,恭敬地呈到頭領與年輕人面前。巫師在吟唱祭詞,眾人肅穆而立,風吹過火焰并吹高了火焰,頭領與年輕人高舉陶碗跪下來。他們舉碗祭天祭地祭火,在天地火之間,兩人將碗中之血一飲而盡……我明白,這是一種遠古的契約,一種無限真誠的諾言。契約已定,年輕人帶著家人,轉至幕后,轉入黑暗之中,并漸漸被世人遺忘。從此之后,這一戶人家的職責將是守夜。他們將世世代代與黑夜為伍,世世代代為另一個維度的族人報時和報警。而余下的人將繼續(xù)征伐,在白日之中,創(chuàng)建所謂的歷史和文明——沒錯,他們就是我們的祖先。


  顏色當然不會依附于情感,情感也不會依附于顏色,所有顏色與情感的聯(lián)系,只不過是我們的一廂情愿。倘若單純以黑與白代替壞與好,那才是顛倒黑白。


  后來讀到喬治?馬丁的《冰與火之歌》,我懷疑這個奇幻作家也做過和我相同的夢。喬治?馬丁的夢境里有個守夜人軍團,他們駐守在維斯特洛的北境長城上,為阻擋長城以北的野人以及傳說生物而存在。他們穿著黑衣,被稱為“黑騎士”或者“烏鴉”。我愿抄錄下那些守夜人的誓言:長夜將至,我從今開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將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將不戴寶冠,不爭榮寵。我將盡忠職守,生死于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劍,長城上的守衛(wèi),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曉時分的光線,喚醒眠者的號角,守護王國的堅盾。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我愿抄錄下那些守夜人的悼詞:他的守望至死方休,于斯結束。


  多幸運,喬治?馬丁和我,各自持有一段關于守夜人的故事。多悲哀,喬治?馬丁的故事的最后,守夜人一直還在,而在我的故事的最后,院子已經(jīng)荒蕪,我不敢確定里面是否還住著那些神秘的守夜人。


  他的守望至死方休,于斯結束。更聲已經(jīng)停了下來,他們的守望結束了嗎?


  我只問,不答。


  ——原載《散文》(2019年第2期)


  作者簡介【劉星元,1987年生,山東蘭陵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張煒工作室學員,作品散見于《花城》《天涯》《鐘山》《紅巖》《散文》等刊,散文集《塵與光》入選中國作協(xié)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獲山東文學獎、孫犁散文獎、長安散文獎、萬松浦文學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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