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深陷保健品騙局 男子成立公司防老人受騙


來源:中國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17-12-14





  陳杰覺得自己一直在輸。自從發(fā)現(xiàn)父母深陷保健品和投資騙局后,這個43歲的成都男人就開始節(jié)節(jié)敗退。他無法攔下一個接一個被父母帶回家的“好項目”,也沒能追回家人被騙走的投資款,他甚至一度不能主導半身不遂的母親如何進行康復治療——比起正規(guī)醫(yī)院,家人選擇四處向“神醫(yī)”求藥。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卷進了一場爭奪父母的“拔河賽”,用盡全力卻眼睜睜看著父母滑向騙子那邊。他辭掉工作,創(chuàng)辦了一家公司,專門“防止老年人上當受騙”。他決定,死磕那些騙子。
 
  他以公司的名義開設了一個微信公眾號,專門受理受騙老人及其家人的投訴。根據(jù)老人提供的資料,陳杰免費對他們的消費或投資行為進行分析,再給出具體的維權建議。這些經(jīng)驗,都是他為父母的事奔走時攢下的。
 
  媒體報道后,公眾號后臺每天都能收到幾十條留言和投訴。他把所有心思用在上面,隨時準備跳上公交車,從城西跑到城東,去政府相關職能部門挨個反饋情況。手機永遠掛在脖子上,“方便拍照取證和接打電話”。
 
  他加班加點地總結保健品詐騙、醫(yī)療詐騙等13種詐騙形式的特征,每一種都附上投訴和維權的熱線及方法。他還計劃拍一些利于傳播的小視頻,教更多人分辨騙子。
 
  他已經(jīng)很快了,卻依舊覺得“趕不上騙子進化的速度”。最近發(fā)現(xiàn),就連在以前他認為和保健品騙局沒什么聯(lián)系的農(nóng)村,也有人從城里帶“好東西”進來,把劣質(zhì)的洗腳盆賣出幾千元的價格。
 
  在他看來,騙子從最早的鉆空子到如今發(fā)展成一個龐大的產(chǎn)業(yè),行騙方式和套路都在不斷演進。與此同時,“社會大眾還把老人被騙當成稀松平常的事,認為很輕易就可以預防。”陳杰說,自己推廣防騙理念為老人服務時,感受到的最大困難其實并不是老人難以理解這些知識,而是“老年人身邊的人不把這個當回事兒”。
 
  陳杰曾經(jīng)也是個不把這當回事兒的人,直到今年3月他發(fā)現(xiàn),在父母那個被名目繁多的“投資項目”和“神藥”包圍的家,自己已經(jīng)快沒有落腳之地了。
 
  那時,家里的抽屜塞滿了母親胡效敏幾年來攢下的各類借條、協(xié)議和投資證書,這位70歲的老人把80萬元的積蓄悉數(shù)砸了進去,只為“幫助國家解決困難”和“給兒子孫子留點兒遺產(chǎn)”。
 
  母親癱瘓有些日子了。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被騙后,她邁著越來越沉重的步子,把這些遍布成都市的公司反復走了幾十遍。但一次次的奔波后,等來的卻只有閉門羹。后來,胡效敏得了腦梗塞,兩條腿像面條一般軟綿綿的,這個老人再也抬不起腿去要錢了,最終才向兒子坦白一切。
 
  如果可以,這些被騙的事,她一個字也不想說。就像和那些受騙老人聚在一起時,他們從不談論被騙的事兒一樣,“哪個說這個喲,太傷心了。”胡效敏說,被騙的老人只會結伴坐公交車去維權,一次次無功而返后感嘆一句,“這個社會為啥會有這些壞人啊,我們太造孽了,沒得人救我們。”
 
  那段日子,母親跟兒子絮叨,“有哪個人來幫幫我們就好了。”
 
  陳杰那會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整理母親的各個投資項目,挨個兒求證、投訴、反映意見。可是,騙子公司早已人去樓空,幾個月下來,陳杰沒能為母親追回1分錢。
 
  他反思過,是自己忽略了父母,這才讓騙子乘虛而入。所以,“要多給父母打打電話,關心一下,就可以預防這些騙子了”。
 
  可發(fā)現(xiàn)母親受騙后,他還是沒能贏下電話聽筒的主導權。那些母親電話被占線的時刻,一個又一個年輕聲音密集地轟炸病床上的母親。有人邀請母親去“領小禮品”,有人力邀胡效敏“來考察一下我們的新項目,肯定能賺錢”。
 
  “人都病了,不要打來了。”胡效敏合上手機蓋。沒多久,電話又響起來了。
 
  身為退伍軍人的父親也一直瞞著家人,在一個“老戰(zhàn)士俱樂部”做理療,買“神藥”。甚至,這個老人宣布,要把妻子接上,送到俱樂部里請“專家”治療。
 
  陳杰的弟弟壓不住火氣,和父親爭吵起來。混亂中,父親抽了弟弟一耳光。弟弟不敢還手,大吼一聲,握緊拳頭砸向了餐桌的大理石臺面。
 
  弟弟的手變得鮮血淋漓,骨頭也折斷了,最終還是沒有攔住父親。到了母親該去醫(yī)院做康復訓練的日子,父子倆為了胡效敏的去向鬧得不可開交。陳杰跑去了那個“老戰(zhàn)士俱樂部”,抄起椅子就開始砸,砸爛了桌子,砸碎了椅子,又拿著被砸破的椅子腿去戳皮質(zhì)沙發(fā)。
 
  出完了氣,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又輸了,“我可以砸掉那些地方,卻依然挽回不了家人。”
 
  這種無力感,他在成立公司后常常也能感受到。有人向他訴苦,父母怎么也不聽勸,證據(jù)擺到面前也不信。還有人說著說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跟騙子更親”。
 
  這種感覺,陳杰明白。幾個月前的一個周六,送完孩子上輔導班,他趕去父母家,只看到空無一人的屋子。母親的電話無法接通,他找遍了周邊的街道,給所有親人打電話,沒人知道父母的去向。當晚,他報了警。
 
  幾天后,父親在電話里告訴陳杰,自己開車帶胡效敏去北京“治療”了,“三個月就能重新站起來”。
 
  掛上電話,陳杰哭了。
 
  父子倆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話了。這個中年男人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唯一能確認的是,“要讓自己忙起來,一停下來想這些事,心里就難受”。
 
  他拿出紙筆,開始一點點詢問母親受騙的經(jīng)過。越問越是心驚——公交車站、超市賣場,甚至是小區(qū)樓道,傳單和騙子無處不在。他們從做檢查、提菜籃子開始,一步步發(fā)展到去家里打掃衛(wèi)生一起做飯,再成了干兒子和干女兒,最后老人理所當然地被騙。
 
  “這不是提醒父母一兩句就能預防的。”陳杰搖搖頭,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說,“就像是赤身肉搏的人面對著飛機坦克,組織嚴密的對方研究了你的性格、心理,一點點用套路攻破,別說老年人了,這樣研究我們,誰能拍著胸脯保證不會受騙?”
 
  他心疼活動空間被束縛到床上的母親。退休前曾是小學語文老師的母親告訴陳杰,被騙都是因為自己錯了,“學習不行了,笨了”。
 
  “你沒錯,是騙子厲害,你哪里做錯了?”陳杰聽著眼淚快出來了,“你只是老了。”
 
  陳杰很清楚,這些年,老人被騙的新聞不少,自己身邊也有許多老人受騙。可發(fā)生后,聽到的大多都是子女對父母的埋怨。這個中年男人眼看著受騙的老人被打上了傻、笨、不看新聞的標簽,“好像老人被騙就是活該,可人老了大腦退化是正常的,今天我們嘲笑諷刺老人,幾十年后我們就能躲過這些嗎?”
 
  他想讓自己的公司盡可能多地戳穿針對老年人的騙局,讓大眾意識到騙局背后不斷“進化”的騙子。為此他口袋里永遠揣著好幾個小金桔,趕路時匆匆剝皮一口塞進去,一日三餐怎么簡單怎么來,妻子說他“過得像個單身漢”。這幾天,因為不斷和受騙老人及家屬溝通,他的嗓子變得沙啞,打電話時連母親也分辨不出他的聲音了。
 
  接到投訴說想認定有美國某組織戳章的保健品,不會說英語的他抓起電話就撥給美國駐華領事館??吹礁赣H所在的組織號稱和中央某部門有關,他就一筆一畫地給這些部門寫信求證。
 
  他已經(jīng)有些累了,打印的東西會被他落在店里忘了拿,眼睛總是布滿血絲,跟人算賬會記不清自己給沒給過鈔票。
 
  整日坐在輪椅上的母親心疼他,一個人做這事不容易,會祈求每一個來訪的客人,“幫幫他嘛,幫幫他嘛”。一旁的陳杰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其實他心里知道,幫助他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比如家附近的彩票店、水果店和家政店無償為自己掛起了宣傳海報,水果店的老板娘甚至還會幫他主動給老人發(fā)“反詐騙的傳單”。
 
  還有越來越多的大學生志愿者加入他的公司。楊皓嵐是其中之一,這個姑娘在微博上看到陳杰的故事后,和同班的幾個小伙伴商量好一起加入。
 
  楊皓嵐的老家在四川農(nóng)村,爺爺就花幾千元買過劣質(zhì)的洗腳盆。過年回家后,她把腳放進去,不到30秒就疼得受不了。后悔的爺爺也不跟子女說這事兒,默默把機器放到了房子的角落。
 
  回到城市的楊皓嵐決定,“不能當沒有看到這件事”。“你也可以選擇沉默,那樣會安全。但騙子會因此收手嗎?如果放任不管,只會讓一個又一個家庭卷入,最后沒人躲過。”她說。
 
  這個不滿20歲的姑娘和她的同伴因此常常需要消化很多無能為力的悲傷。他們和陳杰曾一起為一個80多歲的老人服務,老人給老伴治病的錢被騙去買了保健品,他們跑了很多個部門,反映了很多問題,寫下了很多說明,但銷售保健品的公司早早地溜之大吉。
 
  看著老人絮絮叨叨又擦眼淚的樣子,她覺得無力又難受。
 
  但是陳杰告訴她,“老人被騙后,會受到來自家人的二次傷害。我們傾聽他們幫助他們,哪怕只是給他們多一點點的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何況,每一次走進政府相關職能部門,他都能感知到對方態(tài)度的變化。盡管追回資金依舊困難,但填寫完資料后,有工作人員抱著材料站在走廊也要聽完陳杰講述,公司磕磕絆絆的發(fā)展歷程,最后送上一句鼓勵。
 
  一個“每天都能看到老年人被騙”的年輕人說,陳杰像是為這些老人開了一個“心理康樂中心”,陪伴那些因受騙而不安的老人,“就這一點,我就特別特別敬佩他”。
 
  只是,這場“拔河”比賽,陳杰贏的可能性還是太小了。
 
  他把母親送到正規(guī)醫(yī)院,開了藥,還安排了康復治療的療程,打算陪母親一點點熬過這段艱難的日子。
 
  但當他去家里探望母親時,卻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一排排沒有包裝標簽的“神藥”,正規(guī)醫(yī)院開的藥不知道被塞去了哪兒,一問,那些“神藥”都是父親拿回來的。
 
  另一個賽場上,繩子那頭也沒有松動的跡象。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后,有人問他,“你這樣能行嗎?”更多的人會勸他,“我們都投訴過了,真沒辦法,任何人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沒錯,大家早晚都會明白,沒有一個部門或者個人能夠應對這種挑戰(zhàn)。想要戰(zhàn)勝這些騙子,就必須全社會合力。”陳杰每次的回答都一樣。
 
  他依舊會一次次找到社區(qū)的工作人員,和對方商量該如何勸說老人。社區(qū)年輕的工作人員無奈地搖搖頭,“我還能做點什么呢?”話說完了,一陣沉默后,兩個人還是決定要和警察一道,再去老人家里一趟,“至少再試一次吧”。
 
  他很清楚,自己的“跑腿”不會立竿見影,可是“跑一次、再跑一次,就會讓更多人看到,大家會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會明白哪些是我們的權利,會清楚我們應該如何去捍衛(wèi)自己的權利。”
 
  其實,就連公司會不會明天關停他也說不準。面對強硬的父親、人身安全的威脅,這家注冊金額僅10萬元、員工僅1人的公司隨時可能倒閉。但他也想好了之后的路,“這些經(jīng)驗會留下,日后有類似公司,我會第一個加入”。
 
  那個如今擁有800多個粉絲的微信公眾號就是他眼中的經(jīng)驗。公號被取名為“保護傘烏托邦”,前三個字是母親取的,意思是“人人為傘,傘為人人”。后三個字是他想的。他知道,公司的誕生維系都有些烏托邦性質(zhì),但卻依然愿意“永不放棄,永遠嘗試”。(袁貽辰)

      轉(zhuǎn)自: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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