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張光的網(wǎng),撒向你—讀《從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


來源:中國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18-03-13





  黑河舊橋吳黛君繪
  《從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羅新著新星出版社

  游記寫作在我國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上起六朝《蘭亭集序》《洛陽伽藍記》,下至明清《徐霞客游記》《登泰山記》,都是國人熟悉的經(jīng)典作品。在古人的精神世界里,游記大抵不離山水之念及隱逸之思。進入20世紀尤其是現(xiàn)代白話文流行后,游記開始突破古代游俠、游仙式單一寫作格局,呈現(xiàn)出比過去復雜多面的書寫特征。今天,游記已不僅僅是一種文學體裁,也成為人們?nèi)粘I钇毡榈挠涗浥c分享形式。

  然而,回顧20世紀以來的白話游記史,真正寫得好看、耐看、可以反復看的作品卻不那么多。2017年年末,有一本旅行文學的出版令人十分喜悅——《從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發(fā)現(xiàn)中國》,作者是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羅新。這本書寫得像小說一般精彩好看,像詩歌一樣浪漫深沉。其精神世界完全屬于現(xiàn)代,文體結構中西同冶,所表達的新境界,示范的新形式,為旅行游記和歷史散文寫作結出的一枚真果實。

  “游記里滿是夢”

  學者紀游往往易傷兩?。阂粸榫心?,一為輕淺。前者風格精粹凝重,但有時令讀者感覺空間緊張,騰挪局促;后者雖自有一種樸實親切,然流水賬終究距學人本色甚遠。而在《從大都到上都》里,以上兩病均得以不同程度收治。一邊是史學家思連千載,一條輦路古今對接,態(tài)度莊重又懇切;一邊是徒步人神鶩八極,飄忽游蕩,仿佛迷離失向桃花源。“這是到了哪兒!”讀者驚呼,繼而拍手,“啊,原來還可以這樣寫!”無怪朱自清曾感嘆,“游記里滿是夢”,反省自己早期《歐游雜記》“無我”式記行,游夢無蹤。

  像夢那樣放縱,又像夢那樣剔透??瓷先|跑西竄,肆意無理,其實流轉有序,收放自如。作者自白,愛讀西方游記,尤其是英人游記。果然得其精髓,且隨物賦形,檻外風光更上層樓。例如那位看上去因一個偶然電話被插敘轉鏡的隱沒青年,一處因隨機小憩被記憶回瀾的粉藍色牽牛花……仿佛一場精心控制的即興,埋伏著舊日激情里不曾熄滅的火焰。

  此外,還有那些閑筆。諸如沿途詳細匯報自己充饑的詳情,小店里無意中聽到的一串冷調(diào)對話,因不敢看同伴腳傷遂興致勃勃圍觀路邊打牌人……這些段落似乎該回應契訶夫法則:“在第一幕中出現(xiàn)的槍,在第三幕中必然會發(fā)射”,刪除為宜,但想到九葉詩人鄭敏的論述:“素材要變成詩的內(nèi)容必須經(jīng)過一次藝術觀、靈感、想象對它們的發(fā)酵和催化。在這個過程中內(nèi)容就呈現(xiàn)在某種邏輯的安排里,這時結構就誕生了。”這才是符合本書運思匠心的妙義箴言??!

  不必再羨慕英語旅行文學世界里漫游的讀者,現(xiàn)在,在這個漢語的夢境世界,我們也可以開心地浪游,幸福地“迷失”了。

  憂思與擔當

  “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像是把包裹忘在了別處,也像是自以為被人盯了梢。過于寬松的衣裝讓他顯得很虛弱。鼠灰色的華達呢外套耷拉在肩上,皺巴巴的……”這是英語旅行寫作名家保羅·索魯在他橫貫歐亞大陸的游記《火車大巴扎》中描述的首位所遇乘客。此時,在這兒,《從大都到上都》要和許多西方旅行書寫分手了。來看看我們將要在本書里遇到的一個途中場景:“迎面嘚嘚嘚的過來一輛黑驢拉的板車,車上裝著兩袋化肥,趕車人側身坐在車首,上身是污黃的白襯衣,頭上扣著大草帽。與我們擦身而過時,他的眼睛藏在暗影里,我卻分明感覺到他深深地凝視。”

  保羅·索魯宣稱,“游記對作家自己內(nèi)心世界的揭示勝于對所描寫的地區(qū)的揭示。”對應他的刻薄疏離,作壁上觀,《從大都到上都》充滿對普通人尤其是邊緣人的溫情注視,目光理解之真,感受之摯,婀娜柔軟,剛健清新。在近日接受的一次新書訪談里,這位歷史學家說道:“今天的歷史學者應該關心邊緣人,夾縫中的人,有責任發(fā)掘過去我們以為不存在的關系、情感、意志……”

  “我像一張光的網(wǎng),撒向你”,還有你身邊,那熱情洋溢的小狗,悄沒生息溜過的小貓,偏頭似要打招呼的黑驢,水草間抬頭趨步的駱駝,以及花瓣的甜香,風在草叢涌動的聲音……

  個體而外,本書也展現(xiàn)出一位歷史學者的整體性當代關懷。田野里的土豆與一國主糧政策、富國強兵與普通人的生活關聯(lián)……憂思自然深廣,既是學者書齋研究本業(yè)的回響,也是現(xiàn)代國民公共領域的自覺承擔,一如微博上那個12萬粉絲的賬號——歷史學家“羅新PKU”。

  行走中的書寫

  1890年夏,契訶夫前往北太平洋上的政治犯流放地薩哈林島,三個月后回來,以“詩歌的精確和科學的激情”,寫下偉大的非虛構游記《薩哈林旅行記》。在人類學研究的初期,游記曾經(jīng)是重要的知識與經(jīng)驗來源,田野志向亦被視為當然寄托。今天,這種要求是否早已經(jīng)淡去?

  閱讀《從大都到上都》,遺憾有時會在某個時刻襲來——“賈先生送我們到靠近大門處,指著谷地里的村莊說,村里有古廟,去看看吧。因為要趕路,我們并沒有進村去,聽說村里還有古戲臺,大概街道布局也是舊的,可惜我們只能從村口往里一窺,只見到窄而深的巷子”。徒步行走,全程依靠雙腳,“趕路”兼程以如期抵達,似乎理應比沿途所觀,更為緊要和迫切。且和乘坐交通工具比起來,行走還是那么的疲憊消磨:“行走的速度越來越慢,每天抵達目的地的時間越來越晚。即使偶爾早到,也困乏得無力讀書,筆記只記得寥寥數(shù)行,完全與計劃不沾邊”;“今天睡意來得特別早,拿起筆記本,只寫得幾行字,就關燈睡覺。”

  行走與書寫,究竟該誰凝視誰?誰成全誰?

  還是,要像這首法國中古游吟詩任意的歌唱?

  “我要做一首歌純粹什么都不是

  既不關于我也不關于任何人,

  不關于愛情或青春年少

  或者任何什么。

  它來到我心里在我熟睡著

  騎著馬的時候

  …………”(曾英)

?      轉自:國學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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